听不清晰的低声交谈，哗哗纸张翻页、手机提示音与门开门关的轻微金属回响，嘈杂循环往复。
陈均安睁开眼，入眼的雪白天花板，他发现自己在医院，床边是跷腿坐着疲惫揉按太阳穴的高来红。
单人病房私密性极好，没有消毒剂和药物混杂气味，高层开阔的窗户将来往奔波寻求生机人们尽收眼底。
陈均安和高来红都没说话，沉默着各怀心事。
病房门被打开，打完电话的陈父一进来就看见同时投来视线的妻儿，狠辣烦躁褪去，徒留对于家人亲人的温情。
“怎么样？感觉哪里不舒服？”
陈均安眼眸微动，昏倒前父母无动于衷的一幕浮现眼前。他抬眼，说话声音嘶哑到令人心碎：“爸，我求你的事情……”
“你是说那个叫晁允的男生？”陈父神色平常，坐在床边耐心劝解：“你要是真想让他好，就和他分手。你和他在一起能给他什么？只能给他的人生带来毁灭性打击。你提分手，爸妈送你出国留学，见多了花花世界就会明白那个人就是大海里的一粒沙子，人与人没什么两样。”
“……”
陈均安大脑昏沉，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去听。脸上带着病气，恹恹无力。
夫妻二人感情不和，但在行事作风上意外合拍，惯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看来这个坏人角色落到他妈头上，接下来雷厉风行的高来红女士就要发难。
陈均安心中有所预料，嘴唇干燥起皮，喉咙干渴。
高来红跷起的那条腿踢几下床沿，得到儿子的注视后熟练勾起势在必得的笑容，幽幽：“为了个男人跪在地上，还折腾到医院，从哪学来的手段？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通过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比如模仿晁允当年的举动，也捅自己一刀？”
陈均安抿唇，抗拒和这样的高来红交谈。
他不是她的竞争对手，不是她的敌人。
“不说话？”
陈均安轻咳几声，“没话说。”
“看来把晁允他妈工作搞没还没给你教训是吧！”高来红扬声呵斥，捺不住怒气站起身冷笑：“真以为跪个几小时就能威胁我？陈均安，你认为我和你爸会在意吗？’”
“……”
陈均安和她对视，扯嘴角自嘲：“不在意。”
高来红错开视线，直截了当：“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晁允一家人的命运，想清楚再做事。”
“跪了要有十一个小时，高热加体力不支晕过去半个小时。我会挨个复制在晁允母亲身上，让她尝尝这个滋味，尝尝他儿子是怎么害你的！！”
“我派的人已经行动，等视频吧。”
心脏像是遭受到重击，高热过后嗓子发炎发哑，大声说出来的话反而漏风轻飘还无力，他的声嘶力竭变成变调哽咽。
陈均安当即红了眼睛，呼吸不畅喘着粗气：“为什么总是要把我和晁允的家人！晁允的人生扯在一起！为什么总是要以我当借口伤害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妈，我是你的亲儿子，你别这么对我。我求你了妈，以后我会和圈子里的同龄人打好关系，我会和父亲好好相处，我会去争去抢去得到你想要的……求你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晁允。”
卑微乞求的模样属实难堪，难堪到极点。
高来红怔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陈父顺势接话，问他：“让你去联姻你去吗？”
陈均安咬紧牙关，挤出二字：“不去。”
“你会和晁允分手吗？”
陈均安只是摇头，眼眸氤氲水汽配上苍白脸色，难得的脆弱。
陈父冷酷：“那就让那家人付出代价，谁让他们儿子不懂事蛊惑你当同性恋。你要是不和那男的断掉，我就让他父母悄无声息消失在国外，让那私生子来顶替你的人生！”
一股筋疲力竭感涌上心头，明明只是场谈话，却堪比严刑拷打的效果。
陈均安张了张嘴，眼眸湿润颤抖不已。
明明不冷，他却抖个不停。是害怕还是愤怒，大概是两者都有，更多还是对于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愤恨。
夫妻二人接连上阵默契配合，根本不给陈均安喘息的时间。阳光破开厚重云层，缕缕夺目白光刺出，不多时又被紧接而至的绵密乌云重新掩盖，窗外的天空压抑灰暗阴沉。
高来红手机响一声，她挑眉瞥陈均安，笑着漫不经心翻看消息，感叹：“速度真快，视频已经发过来喽。姚芳盛，大检察官，被人用枪抵着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求饶。陈均安，要不要看看？”
手指轻轻一点，视频里绝望刺耳的女人尖叫声，如雷劈刀刺针扎。
“老公——老公救救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啊啊！我还有个儿子正在上大学，他还没结婚我想看着他结婚生子。”
“好心人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
陈均安痛苦用双手捂住脸，他渴望封闭五感，再次昏迷。
他不想这样的，他不想把晁允害成这样。夜夜噩梦，精神紧绷，陈均安也在恐惧。
恐惧晁允的责备、怨恨，甚至担心那人会不会后悔展开这段感情。
高来红见效果差不多，眼神一厉。吸口气转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妈求你，和他断了吧。你看看你为了他，把好好的一个家搞成什么样子。”
“你别这样。”
陈均安抗拒呢喃，眼眶红的仿佛泣血。
“妈求你，和他分手吧。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你忍心看着私生子接替你父亲的人脉逍遥快活，把我这个原配的脸扔在脚下踩？你忍心看着我的一片心血付之东流白白浪费？陈均安，我的将近三十年，我将近三十年都在为了这个钢厂呕心沥血，一个女人的人生能有多少三十年！”
陈均安逃避般捂住眼睛，不敢去看跪在面前，因情绪激动头发散乱的女人。他依赖且深爱的母亲。
“你别这样。”
“我为什么不这样！你磨蹭到现在不愿分手，不就是逼着我跪下求你！”
卷进漩涡无法挣脱，绝望如海潮吞噬他。
陈均安固执回忆甜蜜温馨过往回想这段感情艰难，总是被高来红的声声泣诉打断搅散。
“我好痛苦啊，妈妈。”
高来红顿住，面不改色继续求他分手。
“有一瞬间，真想就这样死掉。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幸福。”
一直沉默的陈父适时开口：“要是你不分手，那些人会杀掉晁允的父母。这样晁允就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学历在我的授意针对下沦为社会底层艰难求生。还会有爱吗？恨都来不及吧。”
陈均安表情似哭似笑，有几分扭曲，“我答应你们，我分手。”说话时，他浑然不觉自己在哭。
干燥的嘴唇开裂流血，咸苦的泪滑落与鲜血一起将其打湿。
高来红给他倒了杯温水，明明是大功告成，解决心腹大患，她却丝毫没有往日生意场上的成就感和喜悦情。
她静静看着陈均安哭，心口闷痛，仿佛看到多年前因绝望而嚎啕大哭的自己。
“陈均安，你未来会感激我的。”她这样说。
——
晁允独守空房，坐在陈均安的电竞椅子上闷闷不乐。为什么不回消息？是有艳遇还是发生意外？
总不会是下药被关在房间里造孩子吧。
服了，这么能瞎跑就该先一步给他剁了。
这下好了，晁允只有套上发紧内裤来慰藉思念之情。他需要思考的事情很多，除去学业方面，有早中饭吃什么、今天没有亲嘴、明天放假到哪约会、晚上用哪种姿势、约会要不要穿那套白的情侣装、搞到几点睡觉比较好……等一系列问题需要思考规划。
陈均安还挺喜欢吃山药的，今晚做煮点汤。
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总是沉默不语，嘴型那样好看不拿来告状可惜了。
门口有动静，晁允大步流星几乎是冲刺过去。
一道黑影快速袭来，速度快到看不清楚。陈均安下意识推人，晁允按着他的后脑勺深深接吻，手还往衣服里乱探。
“我生病了。”陈均安侧过头躲他，“别亲了。”
“我说呢，好像是和以往有点不同。你把嘴巴张开，我再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