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师兄”,瞬间击碎两人之间所有隔阂。
正阳再也抑制不住,一步上前,紧紧抓住了尤龙?不,是正潜的双臂,声音哽咽:“正潜!你……你想起来了?!”
正潜重重点头,泪水从眼中滑落。
“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师兄!我是正潜!我是你的师弟正潜!”他反手死死抓住正阳的手臂,仿佛生怕这失而复得的亲情再次消失。
巨大的痛苦伴随着记忆的复苏席卷了他的神魂,那是被强行封印又骤然解开的反噬,使得他额角青筋暴起,身体微微痉挛。但他死死咬着牙,承受着这份痛苦,因为这痛苦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受到与过去的连接。
好半晌,那剧烈的头痛才缓缓平息。正潜喘着粗气,抹去脸上的泪痕,看着眼前成熟坚毅了许多的师兄,又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师兄肩头,抽抽搭搭地用翅膀抹着“眼泪”的金彩翅,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
“大红……”正潜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歉然和久违的亲近。
“哼!现在知道叫老子大红了?刚才不是还要打要杀,骂老子是扁毛畜生吗?”金彩翅扬起小脑袋,故作生气,但那双灵动的鸟眼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喜悦和湿意,“臭泥鳅!笨泥鳅!吓死老子了!还以为你真不要我们了!”
正潜露出一个苦涩又释然的笑容:“我……我被外公封印了记忆,他只告诉我,我是寂灭海蛟龙属少主尤龙,肩负着振兴族群的使命……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兄弟俩相视无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正阳拉着正潜在河边的青石上坐下,金彩翅也乖巧地落在正潜的膝上,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师弟,这些年……你受苦了。”正阳看着正潜额头上那对晶莹的龙角,感受着他体内磅礴却隐隐带着一丝暗伤的妖元,心疼地说道。他能够想象,在厉蛟池那种地方,一个失去记忆的孩子,是如何挣扎求存,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正潜摇了摇头,眼神复杂:“苦是苦,但也熬过来了。外公……他虽封印了我的记忆,但也倾尽全力培养我,资源、功法,从不吝啬。厉蛟池九死一生,却也磨砺了我的意志和战力。只是……我败给了金羽。”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此闭关,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内层空间,借助此地的灵脉和葛玄祖师的遗留疗伤突破,并最终炼化了‘立’字和‘匕’字印。”
他看向正阳,关切地问道:“师兄,你呢?还有玉瑶师父、姜悦……他们还好吗?”
提到姜悦,正阳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讲述分别后这数十年的经历。
从离开灵宝派后,与姜悦在群荒部落相依为命,到北上北疆历练修行,历经艰险终于结成金丹;从与姜悦互诉衷肠,私定终身,正潜听到这里时为师兄感到由衷的高兴,嘴角露出了笑容;再到被姜家和大齐皇子齐澄逼迫,一路被追杀,逃入凶险万分的堕仙林……正潜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逐渐变得冰冷,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周身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一丝凛冽的杀意。
“姜家!齐澄!”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眼眶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
正阳继续讲述,说到在堕仙林绝境中偶得造化果实,实力大增,而后辗转进入中州。正潜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为师兄的机缘感到庆幸。然而,接下来的消息却如同晴天霹雳——姜悦患上了诡异的离魂之症,三年后魂魄离体,只留下一具空壳躯体沉睡不醒。
“什么?!离魂之症?!只剩……空壳?”正潜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师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疼而微微发抖。他无法想象,师兄是如何承受这一切的。
正阳的声音低沉而压抑,讲述了他如何为救治姜悦,毅然前往西漠寻找线索,在骨塔之中与各方势力周旋,结识了同病相怜的蛟龙属弃子龙浩然,两人并肩作战,历经生死……正潜听得心潮起伏,既为师兄的遭遇感到心痛,又为他结识了新的伙伴而稍感安慰。
最后,正阳说到如何从西漠脱身,前往南域寂灭海寻找他,并在关键时刻出手,击退金羽,瓦解皈佛派,为护祖派赢得喘息之机。
正潜听着师兄这数十年来为自己、为姜悦奔波拼命,历经无数生死磨难,甚至为了救他,不惜与强大的金羽和佛门对抗,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愧疚。
“古家!姜家!还有大齐皇室!”
正潜的声音蕴含滔天的杀意,怒骂道:“他们逼死师父,逼死父亲,如今又害得姜悦师姐生死不明!此仇不共戴天!师兄,我们这就去古家,去大齐皇城,讨还血债!”
化形期妖元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引得空间内灵气紊乱,风云变色,显然已是怒极。
正阳一把拉住他沉声道:“正潜,冷静!”
正潜猛地转头,眼中血丝弥漫,“冷静?师兄!你叫我如何冷静?师父、父亲、师姐的仇,难道就不报了吗?!”
“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正阳的话语中同样蕴含着刻骨恨意。
他按住正潜,沉声分析道:“我知你如今修为大进,已达化形,堪比人族元婴修士。我也初入元婴,自信不惧寻常对手。但你想过没有,古家传承万载,大齐皇族统御东岭,皇室岂无底蕴?如今虽然传言化神修士大多隐匿,但若我们真的打上门去,动摇其根基,你认为古川、古凌霖,乃至齐皇,会真的坐视不理吗?届时,我们面对的将是雷霆万钧的绝杀!”
正潜咬着牙,他知道师兄说得有道理,但胸中的怒火与恨意难以平息。
正阳继续道:“更何况,如今天地大劫将至,上界收割在即。佛门、魔教势力蠢蠢欲动,我们若在此时贸然掀起大战,且不说胜负难料,就算侥幸成功,也必然元气大伤,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滔天大劫?只怕仇未报,我们已先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甚至可能连累我们在意之人。”
“师父和古大哥的在天之灵,绝不会希望我们为了报仇而莽撞送死,断绝了希望。姜悦……她也一定希望我们能好好地活下去。”
正潜汹涌的怒气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
“那……师兄,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
“隐忍,蛰伏!为今之计,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躲避即将到来的大劫,同时积蓄力量,努力提升修为。待大劫过后,局势明朗,你我若修为都能更进一步,届时,再携雷霆之势,了结一切恩怨!”
他拍了拍正潜的肩膀,安慰道:“你这归一洞天,乃葛玄祖师所留,玄妙无比,此地灵气充沛,法则完善,更是独立于外界,正是绝佳的避劫与修行之所!我们先进入洞天,闭关苦修。待风平浪静,或时机成熟之日,再出关,清算所有!”
正潜沉默了片刻,眼中虽然仍有不甘,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重重点头:“好!师兄,我听你的!我们先避入洞天,努力修炼!待他日功成,必叫古家、姜家、大齐皇族,血债血偿!”
正阳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现在你都想起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兄弟俩又聊了许久,互诉别情,直到心绪渐渐平复。正潜看着手中那枚代表芥子空间核心的混沌光球,又看了看正阳手中的“月”字印和指间的“与”字印,心中一动。
“师兄,我对这几枚印章,总感觉它们之间似乎有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正阳亦有同感,点头道:“好。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先回一趟苍珥峰。”
正潜神色一肃,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与哀思:“是该回去祭拜师父了。我……我竟忘了他老人家这么久……”
三人不再耽搁,正潜收起芥子空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荒山故地。以他们如今元婴与化形期的修为,速度极快,不过数日工夫,便已跨越千山万水,回到了那片承载着他们童年与少年记忆的故土——苍珥峰。
如今的苍珥峰,在玉珏真人陨落后,更显荒凉破败。昔日的小道观早已倾颓,被厚厚的藤蔓与杂草覆盖,只有后山那座孤零零的坟茔。
兄弟二人并肩跪在师父坟前,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无声的泪水与心中立下的重誓。山风吹过,拂动他们的衣袍,也拂过坟头的青草,仿佛师父在天之灵的温柔抚摸。金彩翅也安静地落在坟头,用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冰冷的墓碑,发出低低的、悲伤的呜咽。
“师父,您放心,您的仇,我们必报!”正阳沉声道。
“师父,潜儿回来了……潜儿不孝,忘了您这么久……以后,潜儿定会听师兄的话,斩尽仇敌!”正潜哽咽着,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泪水洇湿了泥土。
祭拜完毕,三人在苍珥峰停留了一日,漫步于熟悉又陌生的山道,追忆着往昔与师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直到暮色四合,才再次启程,返回了荒山深处那隐秘的芥子空间。
回到那简陋的外层空间,茅屋柳树依旧。兄弟二人相对盘膝而坐,金彩翅恢复了点精神,好奇地在几枚印章旁蹦来蹦去。
正阳与正潜各自将所得印章取出。正阳的是“月”字印与“与”字印,正潜的则是“立”字印与“匕”字印。四枚印章材质相同,非金非玉,触手温凉,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彼此之间产生了清晰的共鸣,散发出柔和而同步的光晕,仿佛失散多年的兄弟终于团聚。
“果然有联系!”正潜仔细观察着,他将四枚印章在光滑的石桌上仔细拼凑。这一拼,两人立刻发现了奇异之处——每一枚印章的边缘,都缺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扇形小角!
正阳心思缜密,尝试着不同的排列组合。当他以“立”为左上,“月”居左下,“与”居右上,“匕”在右下,四印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时,一个完整笔走龙蛇的古体“龙”字,赫然呈现!
“龙字印!”正阳和正潜同时低呼,眼中充满了震惊。这四枚分散各处、历经不知多少岁月的印章,竟然本就是一体,是完整的龙字印!
然而拼合成型的龙字印,除了散发出更加浓郁古朴的道韵外,并无其他异状。印章中央,那四个缺失的小角汇聚之处,形成了一个细小而规则、仿佛锁眼般的孔洞,幽深莫名,显然缺少了最关键的核心。
“还缺了点什么……”正阳凝视着那个孔洞,眉头微蹙,神识反复扫过,却如石沉大海。忽然,他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他想起了那支伴随他多年的古怪发簪!
他从扳指的最深处,取出了那支被他珍藏多年,不敢轻易示人的发簪。自从人妖大战爆发,他逃离群荒部落后,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将这神秘的发簪深藏,即便修为到了结丹、元婴境,也未曾再佩戴,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怕触物伤情。
金彩翅凑过来,用喙啄了啄:“这黑漆漆的簪子有啥用?能比龙印还厉害?”
正阳没有过多解释,深吸一口气,将簪子那纤细的末端,小心翼翼地朝向龙字印中央的那个细小孔洞。
就在簪子末端即将触及孔洞的刹那,异变突生!那支一直沉寂的发簪,竟自行发出了微弱的乌光,并微微震颤起来,仿佛游子归家,龙字印也同时清鸣,与之呼应。
正阳屏住呼吸,顺着那股牵引之力,轻轻将簪子插入。
“叮!”
一声清脆悦耳,玉磬轻鸣,似大道显化的初始之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悠然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人的神魂深处!
严丝合缝,簪子末端完美地嵌入了龙字印的孔洞之中,分毫不差!
簪子头露在印章外面,古朴雅致,仿佛天然就是这方龙字印的印钮把手!
一个印钮为古朴发簪的龙字法印,终于重现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