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歪和小秀父女两个看了呆娃二哥离世，也不由得悲从中来，落了不少眼泪。
太阳已经下山，三人便也抱着许二壮的尸体下了山，回了溪口村呆娃家中。
当天晚上许二壮打猎时身亡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溪口村，王家妹子听到这个消息也哭了一夜。
她与许二壮自幼相识，自是有些情意在的，不过人已身死，原本定好的婚约也只能作罢。
老王头则是担忧自家女儿声誉受损，以后不好再寻夫家，心事重重，吧嗒着抽了一晚上的旱烟。
第二天一早，村里和许二壮平时交好的村民便都来了呆娃家，帮着呆娃一起办许二壮的白事。
槐溪镇附近的规矩是死了人要入棺停尸三天，连摆三天的流水席。
但凡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只要上了礼，入席吃了这顿饭，便算是你送了他最后一程，有了情意，主家需得拿个册子记着，他日是要还的。
三天流水席过后，第四天便是棺椁出门的日子。
一大早便封了棺，找几个村里头精壮的后生，抬着棺材去后山许家祖坟里下葬，后面跟着吊唁的队伍，许家没什么亲戚，都是些溪口村里的熟面孔。
呆娃走在抬棺队伍的最前面，三天来泪水早已流干，此时他一路上表情木讷，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半日后，呆娃跪在一座崭新的坟堆前，不住地往面前一个火光摇曳的土坑里添着纸钱。
许二壮死得突然，没准备石碑，只得先用块木碑替着，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仲兄许二壮之墓”
七个大字。
前来吊唁的村民早就散了，此时只剩下罗老歪和小秀二人还站在呆娃身后没有离去。
呆娃一边扯着手里粘在一起的纸钱，一边呆望着面前的木碑，这三天来他一句话也未曾开口讲过，罗老歪看得出他情况不对，于是没敢放他一个人在山上呆着，和小秀一起陪到了现在。
许二壮生前和罗老歪关系最近，呆娃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会比旁人上心一些。
“老歪叔......”
正在罗老歪心想着要不要明天带呆娃去镇上瞧一瞧郎中，开一副疏肝解郁的汤药之时，呆娃却突然开口了。
“唉，呆娃子，你说。”
罗老歪听到呆娃开口，脸上便已有了喜色，赶忙回应。
“我二哥，是在哪里遇见的那只黑熊？”
呆娃头也没回，依旧撕扯着手中的纸钱，一字一顿地开口问道。
罗老歪却觉得一股没来由的压迫感不知何时已经从面前这个背对着他的孩子身上蔓延开来，压得他有些心慌气短。
“是......是弯竹山那边，从鹧鸪山过去，再走四五里山路就到了，你应该去过的。”
呆娃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仅剩的纸钱一把丢入了火坑中，对着许二壮的墓碑连着磕了三个头后站起身来，径直向着山下走去。
“呆娃子，你要去干啥？”
罗老歪却从刚才的对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情况，连忙拦在呆娃身前。
结果呆娃一抬头，只一个对眼，他罗老歪，一个打了三十年多猎，风里来雨里去，手上不知杀了多少凶禽猛兽，煞气冲天的角色，竟然被呆娃这一眼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让开了道，后背上不由得渗出了冷汗来。
“呆娃哥！你去哪里？我跟你......”
小秀见到呆娃下山，立马便想跟上，结果被罗老歪一把扯了回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呆娃哥怕是要去杀那头黑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过去，只会给他添麻烦罢了。”
罗老歪摇了摇头，看着呆娃走远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呆娃这小子，年纪不大，气势却足得很，刚才那一下，让我感觉简直回到了二十年前，在鹧鸪山上对上那条大虫的时候，这种事情我们插手不得，秀妹子，你且瞧好了，你呆娃哥究竟是英雄是狗熊，就在这一趟见分晓了。”
......
呆娃去了三日，没了消息，罗老歪和小秀在家中等得着急，也去那弯竹山上找过两趟，结果丝毫踪迹没有。
冬至早已经过了，山间渐渐又飘起了雪，下雪之后再上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一个不小心冻死在山中也是常有的事。
罗老歪不敢再上山去找，也不让小秀上去，小秀便趴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等。
一连等了好几天，到第五天的时候罗老歪便下了定论，心中认定呆娃已经死在了山上。
“别等了，都五天了，要回早回来了。”
小秀心中知道父亲说得在理，但始终不愿意相信呆娃死在了山上，又痴痴等了两天，直到第七天清晨。
一个清瘦人影，拖着一张捕兽用的硕大麻绳网，网中兜着一团血肉模糊，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肉团，一步一个脚印地进了村，正是出去七天未归的呆娃。
小秀老远就瞧见了呆娃的身影，连忙叫罗老歪出来看。
罗老歪还以为小秀等得久了，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起初还不相信，结果出门一看，不由得瞠目结舌，连手中端的木盆掉下了地都没反应过来。
呆娃扯着身后比人还高的肉团，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捕兽网的绳索早就深深勒进了肩膀上的肉里，鲜血滴落在沿途的雪地上，散发着滋滋热气。
罗老歪和小秀确认来的确实是呆娃，连忙迎了上去，走到两丈内便觉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腥臭难闻。
二人打眼一看，呆娃身上穿的是一件没缝制过得黑毛兽皮大衣，只草草披着，用一根草绳绑在身上御寒，仔细一辨认，竟是熊皮！
而呆娃身后拖着的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自然便是那只被剥了皮的死熊了，此时还在滴答滴答地血流不止，染红了呆娃沿途走来这一路的雪地。
小秀跟着罗老歪长大，从小也没少见那些杀牛宰鹿的血腥场面，如今却还是被呆娃这一副罗刹恶鬼般的模样以及他身后那只剥皮黑熊的血腥场景吓得愣了愣神。
只有罗老歪好歹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还是见过些大场面的，上去帮呆娃扯住了一边绳子，也没问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同呆娃一起，拖着那只剥皮黑熊向后山许家祖坟上走去。
三人拖着黑熊来到了后山许家祖坟上，将那只剥皮黑熊放在了许二壮的坟前，赶早不如赶巧，今儿个正好还是许二壮的头七。
“有了这只黑熊尸首做祭品，想必二壮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罗老歪在许二壮墓前拜了两拜，起身看着还跪在原地的呆娃，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经此一事，呆娃在他心中已然成了这溪口村里，甚至是槐溪镇上排头名的狠角色。
一个人在雪地里找了七天，还杀了这么大一只熊拖回到村里来，身为猎户的罗老歪最是知道其中的难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十四岁少年可以办到的事情。
“福祸相依啊......呆娃子不是个寻常人，可我秀妹子却寻常得很哟，这下他俩的事怕是难成了......”
罗老歪摇了摇头，又看了眼身旁的小秀，心中默默想着。
......
呆娃在山中跪了半日，罗老歪和小秀也劝不动他，只得先行下山。
他一个人跪在那又给二哥烧起了纸钱，烧完了纸钱，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满是褶皱的带血白纸片来，看了看。
“许平川......怎么会是许平川的？这世上竟有这种巧事？哈哈哈哈！那算命的好生了得！”
呆娃盯着那白纸看了一阵，忽得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落了几滴泪，一把将那张白纸丢进了面前烧纸钱的坑洞中，很快便化为了灰烬。
他面上带着笑容，目视着火中烧出的灰烬，看着那灰烬被风吹散，旋转着向上飘去，有几点撒到了许二壮的墓碑上，扑腾了两下落下地来。
“是了，二哥，往后这世上便只有许平川，没有呆娃了。”
许平川说完此言，缓缓站起了身，抖了抖身上的积雪，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