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公的怒吼在宫殿中回荡,带着被挑衅的愤怒和急于雪耻的焦躁。
伐燕之败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赵氏叛晋带来的国力受损短时间难以恢复。
汉国如今又要在他眼皮底下会盟称霸,这无疑是在晋国的伤口上撒盐,更是对晋国中原霸主地位的公然抢夺。
然而,他话音未落,殿下几位重臣已慌忙出列劝阻。
“君上息怒!万万不可啊!”上军将荀跞急声道,“汉军新吞郑地,士气正盛,且其军械之利,阵法之严,非昔日燕军可比。如今宋国带头,中原一众小诸侯趋之若鹜,汉国正欲借此次会盟立威。我军若此时贸然出击,直扑其选定的会盟之地,无异于以疲惫之师,击敌以逸待劳之众,更兼深入汉境,粮草辎重难以保障,恐……恐重蹈覆辙!”
中军佐范鞅也紧接着劝谏:“君上,荀将军所言极是。姬长伯选在渑池会盟,其用意便是倚仗本土之利,震慑四方。探马来报,汉军邓麋部精锐已向渑池周边集结,数量不下三万,更兼各地调动的郡兵、车乘,其势已成。我军纵能集结大军前往,亦是劳师远征,胜负难料。一旦有失,则国势危矣!”
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卿大夫亦开口道:“君上,臣闻周室对此事已默许。我等若强行出兵干涉,在道义上先失一着,恐被汉国扣上‘破坏会盟、搅乱天下’的罪名,反令其‘尊王攘夷’之旗号更响。不若暂且隐忍,静观其变。盟会易散,人心难聚。汉国初为盟主,必然四处伸手,晋、楚、齐、秦,岂能真服?待其摊子铺开,力有不逮,或与盟友生出龃龉之时,我再伺机而动,方为上策。”
晋公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他何尝不知臣子们说得有理,但身为大国之君的尊严,以及对汉国迅猛崛起的深深忌惮,让他难以咽下这口气。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姬长伯那黄口小儿,在寡人门口耀武扬威,登坛为盟主吗?!”
范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低声道:“君上,明面上不宜大动干戈,但暗地里……未必不能有所作为。可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金秘密出使秦、楚两地,陈说利害。汉国若成盟主,下一个目标会是谁?齐能安枕?秦能甘休?楚能忘败辱之仇?若能说动他们,即便不直接出兵,也可在边境制造事端,牵制汉国精力。同时,可密令细作潜入渑池周边,散布流言,挑拨与会诸侯与汉国之关系,若能使其会盟生出嫌隙,效果未必不如大军征伐。”
荀跞也补充道:“还可令边境部队做出调动姿态,佯装欲攻,迫使汉军分兵戒备,亦可削弱其在渑池的声势。”
听着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谋划,晋公暴怒的情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的冷静。
他缓缓坐回君位,目光扫过殿下的重臣,最终冷哼一声:“便依尔等之议。范鞅,联络秦、楚之事,由你负责,务必让彼等知晓唇亡齿寒之理。荀跞,边境佯动与细作潜入,交由你来办。寡人倒要看看,他姬长伯这会盟,能开得多风光!”
就在晋国暗中布局,试图掣肘之时,汉国的筹备工作已接近尾声。
渑池之地,一座高达三丈三的巨型盟坛拔地而起,以黄土夯筑,饰以青灰巨石,坛分三层,旌旗招展,汉国王旗“玄鸟”与象征盟主的“方伯”大纛立于最高处,迎风猎猎作响。
坛下广场开阔,足以容纳数千甲士与各国仪仗。环绕盟坛,修建起了连绵的馆舍营寨,供各国使团居住。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汉军士兵日夜巡逻,秩序井然,肃杀之气弥漫空中。
来自宋、卫、鲁、曹、蔡、许等十数个诸侯国的使团相继抵达。他们带着复杂的心情,行走在这片充满汉国印记的土地上。
看着那精锐的军队,充沛的物资,以及那座明显僭越礼制、为汉王特设的“方伯”尊位,无人不感到强烈的震撼与压力。
宋国正使,那位老成持重的贤大夫,每日与鲍季平就盟约条款、仪制细节进行最后的磋商,尤其是在承认姬长伯“汉王”尊号这一条上,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拉锯。
宋使引经据典,力图将影响降到最低,而鲍季平则态度温和却立场坚定,巧妙地利用汉国的实力和与会诸侯的默许,一步步迫使宋国让步。
最终,双方达成妥协:在正式盟书正文中,使用“汉君”称谓,但在盟誓之后的补充条款或“共同宣言”性质的文书中,各国默认汉国“行王政”、“具王业之实”,并承诺在盟约框架内,与“汉国君主”平等交往,间接承认了其王号。这已是宋国在现实压力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会盟前一日,姬长伯在王驾勇冠的护卫下,抵达渑池行宫。
他亲自巡视了盟坛与校场,检阅了即将在明日展示军威的部队。
看着士气高昂、装备精良的将士,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是夜,月明星稀。姬长伯独坐行宫,再次审阅着明日盟誓的文稿。
文稿由鲍季平、姬无患等重臣大家精心雕琢,既引用了《周礼》古义,强调“尊王攘夷、共御不庭”的大义,又巧妙地嵌入了汉国的核心诉求,确立了汉国作为盟主的领导地位和调停、征伐之权。
他放下竹简,走到窗边,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盟坛轮廓。明日,那里将成为天下的焦点。
“晋国想必不会甘休,秦燕亦在观望,楚人败绩之辱未雪……”他低声自语,眼中却燃烧着雄心之火,“然,大势在我。这盟主之位,这天下秩序,也该由我汉国来重新书写了!”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渑池盟坛之下,旌旗蔽日,甲胄生辉。按照既定的仪程,各国诸侯或特使身着礼服,按爵位高低依次登坛。
宋公作为发起国代表,亲自到场,卫侯、鲁侯等亦在其列。
他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盟坛最上层,那个明显高出其他座位、铺设着华丽锦缎的“方伯”主位。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
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汉王姬长伯身着特制的、纹饰介于王侯之间的“伯主”冕服,在众多汉国文武重臣的簇拥下,缓步登坛。
他步履沉稳,目光扫过坛下林立的戈矛与坛上神色各异的诸侯,最终坦然坐于那独一无二的尊位之上。
这一刻,无需言语,一种新的权力格局已然呈现在天下人面前。
盟誓仪式由宗伯姬无患主持。
祭天、祭地、歃血为盟……一系列流程在庄重而略显压抑的气氛中进行。当轮到宣读盟书时,首辅鲍季平亲自上前,朗声诵读。
浑厚的声音在旷野中传开,条款清晰,义正词严,尤其在读到“共尊汉君为盟主,协调诸侯,征伐不庭”以及默认汉国“王业”的段落时,坛上坛下一片寂静,唯有汉军士兵手中的兵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没有人出声反对。宋公微微闭目,旋即睁开,率先在盟书上用印。其余诸侯见状,也纷纷依次上前,完成了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幕。
盟誓既成,接下来便是展示实力的环节。
在姬长伯的号令下,渑池校场之上,战鼓擂动,号角连天。早已准备多时的汉军精锐,开始了盛大的阅兵。
披坚持锐的步兵方阵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铜墙铁壁;战车部队滚滚向前,卷起漫天烟尘;最令人心惊的,是那些经过严格操练、在吞郑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劲弩营和突击锐士,他们冰冷的眼神和森然的杀气,让观礼的各国诸侯与使臣脊背发凉。
火枪兵和锦衣卫更是衣着华丽,精神抖擞,其装备的火枪、火炮闪烁着渗人的光亮。
军威赫赫,震慑人心。
看着台下强盛的军容,感受着身旁诸侯敬畏的目光,端坐于“方伯”之位上的姬长伯,嘴角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渑池之盟,成了。
汉国,终于迈出了问鼎中原、争霸天下的最关键一步。
一个以汉国为主导的新的诸侯联盟体系,就此诞生。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开始。晋国的怒火、楚国的仇恨、齐秦的猜忌,以及联盟内部潜在的矛盾,都预示着未来的道路,绝不会平坦。
绳池盟誓之后,遣使参加盟誓的蔡地代表并没有离去,而是单独留了下来。
绳池盟誓的盛大典礼与赫赫军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与会诸侯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盟会结束后,大多数诸侯使团怀着复杂的心情陆续踏上归程,唯独蔡国的代表——一位名叫蔡茂的老成大夫,却以“水土不服,需稍作休整”为由,请求在渑池馆驿多停留几日。
这一反常举动自然引起了汉国方面的注意。消息很快报知了汉王姬长伯。姬长伯闻报,与鲍季平、姬去疾等心腹略作商议,便洞悉了蔡使的意图。
“蔡地,乃故蔡国遗民所居,地处中原与荆楚要冲,如今王叔在申地大胜,截断楚师北上之路,蔡地孤悬在外,其贵族必然惶恐,急于寻找新的靠山。”鲍季平捋须分析道,“彼等前来会盟,是试探,亦是投石问路。如今留下,必有所求。”
姬长伯颔首:“蔡地虽小,位置关键。若能将其纳入我汉国影响之下,无异于彻底断了楚国北进中原的机会,亦可为陈、郑和申地的桥梁。既然蔡使有意,寡人便见他一见。”
于是,在盟会后第三日,一场非正式但意义重大的接见,在姬长伯的行宫偏殿中进行。
蔡茂被引至殿内,只见汉王并未穿着盟会时的隆重冕服,仅是一身玄色常服,却更显威仪内蕴。鲍季平与姬无患分坐两侧。
蔡茂连忙趋步上前,以大礼拜见:“外臣蔡茂,拜见汉王!蒙王上不弃,拨冗接见,外臣感激涕零!”
姬长伯语气平和,抬手虚扶:“蔡大夫请起。盟会已毕,大夫仍滞留不去,可是对渑池风物有所留恋?或是寡人有招待不周之处?”
蔡茂连忙道:“王上说笑了。渑池气象万千,汉国待客周到,外臣铭感五内。只是……只是外臣身负故蔡遗民之重托,有些肺腑之言,不得不冒昧陈于王前。”
“哦?大夫但讲无妨。”姬长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蔡茂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悲戚与恳切交织的神情:“王上明鉴!我蔡地本乃周室宗亲,受封立国,数百年来谨守藩臣之礼。奈何楚国恃强凌弱,以武力吞并我土,毁我宗庙,役我百姓,蔡人无不日夜期盼重见天日!幸赖天意眷顾,汉国崛起于北疆,王师赫赫,尤其是王叔子越将军在申地大展神威,断楚之臂膀,使我蔡地终见脱离虎口之曙光!”
他顿了顿,偷眼观察了一下姬长伯的神色,见对方并无不耐,才继续道:“此次绳池之盟,汉王登坛为伯主,尊王攘夷,匡扶天下,我蔡地虽力弱,亦心向往之。故特遣外臣前来,一则共襄盛举,二则……二则是想恳请汉王,念在同为姬姓族裔、共御荆楚之份上,对我蔡地施以援手!”
姬无患适时开口,语气沉稳:“蔡大夫所言‘援手’,具体何指?蔡地如今由贵族自治,然名义上仍属楚土,我汉国若公然介入,恐授楚人以口实。”
蔡茂立刻道:“宗伯所言极是。我蔡地贵族及百姓,不敢奢求汉国即刻兴兵收复,只求能与汉国建立更为紧密之联系。譬如,可否允我蔡地仿效附庸之例,岁岁朝贡,事事请示?若汉国能给予些许军事援助,助我训练士卒,巩固城防,抵御楚人可能的反扑,则蔡地上下,必唯汉国马首是瞻!将来王师若南下伐楚,蔡地愿为前驱,供应粮草,充作向导!”
这番话,几乎是将蔡地的未来完全系于汉国战车之上。鲍季平与姬去疾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认可。
蔡地的姿态放得极低,所求看似是保护,实则是为汉国提供了一个深入南方、牵制楚国的绝佳跳板。
姬长伯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蔡茂:“蔡地百姓之苦,寡人素有耳闻。尊王攘夷,庇佑华夏同袍,亦是我汉国身为盟主之责。然,事关重大,不可不慎。”
他站起身,在殿中踱了几步,缓缓道:“这样吧。公开的盟约、附庸之名分,暂且不宜。但寡人可允诺,汉国愿与蔡地缔结秘密协定。其一,汉国可派遣教官及工匠,助蔡地整训军队,修缮武备,所需费用,可由蔡地以特产物资折价偿付。其二,开放边境商贸,给予蔡地商税优惠。其三,若楚军无故侵犯蔡地,汉国将依据‘攘夷’之盟约精神,予以必要之支援,包括但不限于物资援助及军事策应。”
姬长伯停下脚步,凝视蔡茂:“至于更为深入的合作,需视将来局势发展而定。蔡大夫,你以为如何?”
蔡茂闻言,心中大喜过望。汉王虽未给予名分,但这三条秘密协定,条条都切中要害,无异于给风雨飘摇的蔡地提供了实实在在的保障和依靠。他立刻伏地拜谢:“王上深明大义,体恤小邦!如此安排,已是天恩浩荡!外臣代蔡地贵族与百姓,叩谢王上!蔡地必谨守约定,永为汉国南方之屏藩!”
不久后,蔡茂带着与汉国达成的秘密协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渑池。他此行,不仅为孤立无援的蔡地找到了强大的外援,更巧妙地利用汉楚矛盾,为蔡地的未来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汉蔡暗中结盟,荆襄之地半数落入汉国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