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光裹着几分微凉，悄悄漫过许前进家的窗棂，在客厅的地板砖上织出一道暖融融的光斑，连空气中都浮着淡淡的尘埃。他趴在褪色的茶几上核对账本，指尖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眉头微微蹙着——笔尖悬在“速凝剂两袋”“腻子粉两袋”的字样上，心里早把今日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上午必须理完货单，下午得赶去城郊的批发市场补紧缺的装修用品（以用来粉刷一下合作社的办公室），忙起来怕是连午饭都只能啃个凉馒头对付。
可“哐哐哐”的敲门声突然砸了过来，力道又急又重，像有人攥着拳头往木门上撞，惊得窗台上的绿萝都晃了晃。许前进手一抖，铅笔在账本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墨痕晕开，把“卫生纸”三个字糊成了一团。他慌忙起身，踩着半旧的塑料拖鞋往门口走，拖鞋蹭过地板发出“吱呀”的轻响，心里直犯嘀咕：这大清早的，村里的人都还在慢悠悠喝粥，会是谁这么急？
拉开门的瞬间，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眉眼就舒展开来，笑着往门外让：“呀！美丽姐，怎么是你？”门口的周美丽穿了件明黄色的短外套，像把晨光揉在了衣服上，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拎着个蓝布袋子，鼓得像是要撑破，袋口还露着半截红绳。“美丽姐，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敲门，我还以为是哪家的水管漏了呢。”许前进一边让她进屋，一边往她身后望了望，没见着旁人的影子。
“先进屋说，先进屋说。”周美丽的声音脆生生的，说着就往屋里走，脚步轻快得像带了风，蓝布袋子蹭过木门框时，“咕噜”滚出两颗红通通的苹果，表皮亮得能映出人影。许前进赶紧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苹果的温热，就听见客厅里传来老舅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是美丽这丫头来了啊？”
原来老舅和妗子正坐在沙发上喝茶，面前的玻璃杯里飘着几片卷曲的绿茶，热气袅袅地往上冒，在杯口凝了层薄薄的水雾。老舅看见周美丽，立马放下杯子，指节敲了敲茶几：“你这丫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昨个不是说超市忙着进货吗？”
“可不是专门过来的嘛。”周美丽把蓝布袋子往茶几上一放，刚要开口，厨房那边就传来了脚步声，香玲系着印着小碎花的围裙走出来，手里攥着块半干的毛巾，指尖还沾着点面粉。她看见周美丽，眼睛瞬间亮了，笑着迎上来：“美丽姐来了！老舅、妗子，你们这几天都来好几回了，昨天我还跟前进说，等今天忙完了，就请你们在家吃顿热乎饭呢。”
“哎，这话该我来说才对。”周美丽摆了摆手，语气干脆得没半分犹豫，“我跟前进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你们是他的长辈，那就是我的长辈，这地主之谊怎么也得我来尽。中午我家都准备好饭菜了，你们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啊。”她说完，又转头看向还愣着的许前进，语速快了些：“哦对了，前进，我先回去了，还得跟我爹娘说一声你们什么时候到。中午呢，老舅和妗子听完戏，你就顺路送他们去我家就行，我在超市门口等着。”
“哎，美丽姐，你这……”许前进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周美丽已经拎起蓝布袋子往门口走，脚步风风火火的，鞋跟蹭过门槛时还顿了一下，只留下一句“走了走了，别迟到”，人就没了踪影。许前进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地嘟囔了两句“这丫头还是这么急脾气”，转身回到客厅时，就看见妗子正拉着香玲的手，语气里带着点犹豫：“哎呦，你们这邻居也太客气了，又是特意上门邀请，我们要是去了，会不会太麻烦人家啊？前进啊，你说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啊？”
“肯定得去啊。”香玲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笑着拍了拍妗子的手背，“美丽姐特意跑一趟，这是真心实意的心意，哪能拒绝呢？我马上把锅里的小米粥盛出来，你们吃完了就安安心心去听戏，到了中午我提前过去接你们，送你们去美丽姐家，放心吧，保准不耽误吃饭。”
老舅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期待：“行，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刚好今天演的是《喝面叶》，我都盼了好几天了。”
早饭吃得简单却热乎，小米粥熬得稠稠的，冒着热气，就着腌得脆爽的萝卜咸菜和刚蒸好的白面馒头，几个人很快就吃完了。许前进骑着电动车，载着老舅和妗子往镇中心的戏台子去——戏台子搭在老槐树下，周围早就围满了人，有搬着小马扎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凑热闹的半大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老舅一眼就瞅见了靠前的位置，拉着妗子挤了过去，刚坐下没一会儿，戏就开演了。锣鼓声一响，老舅的眼睛就亮了，跟着戏里的调子轻轻晃着头，演到主角装傻逗媳妇的桥段时，他更是被逗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扇子都差点掉在地上；妗子坐在旁边，也跟着时不时笑两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许前进在旁边待了一会儿，见两人看得入迷，连他要走都没注意到，就俯身在老舅耳边叮嘱了一句“听完戏在这儿等我，别乱跑”，然后才转身去忙自己的事。等到日头升到头顶，阳光变得有些灼人，戏也散场了，他准时赶了过来，老远就看见老舅正拉着旁边的戏迷，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刚才的剧情，嘴里念叨着“那主角演得真好，把小媳妇的机灵劲儿、小丈夫的憨劲儿都演出来了，比上次那个班子强多了”，直到妗子拉了拉他的胳膊，说“该走了，别让美丽等着”，他才恋恋不舍地跟着许前进往周美丽家走。
周美丽家在美丽超市的后边，是一栋两层的红砖墙小楼，墙刷得干干净净，连砖缝都看得清清楚楚，院子里种着几盆月季花，红的、粉的开得正艳，花瓣上还沾着点水珠，一看就是刚浇过。许前进刚把电动车停在门口，就听见周美丽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带着笑意：“来了？快进来！我妈都问了好几回了。”
推开门走进屋里，一股浓郁的饭菜香瞬间扑面而来，裹着鱼鲜、肉香和调料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客厅的方桌上已经摆满了菜，满满当当的一大桌，连桌角都快放不下了。红烧鲤鱼卧在白瓷盘里，鱼身上淋着浓稠的酱汁，油光锃亮，鱼眼还透着新鲜；旁边的大盘子里装着红烧微山湖鲤鱼，比刚才的鲤鱼个头大了一圈，鱼肉泛着嫩白，一看就炖得软烂；糖醋排骨裹着琥珀色的糖衣，上面撒着白芝麻，甜香混着肉香，勾得人直咽口水；孜然羊肉泛着诱人的焦黄色，孜然的颗粒粘在肉上，香味浓郁得散不开；辣子鸡红通通的，辣椒和鸡肉块混在一起，看着就够味；四喜丸子圆润饱满，色泽红亮，摆在盘子中央，像四个小灯笼；还有一盘爆炒牛柳，牛肉条切得均匀，裹着薄薄的芡汁，搭配着翠绿的青椒丝，清爽又下饭。
“我的天，美丽啊，你这也太客气了！”老舅看着满桌子的菜，眼睛都直了，伸手点了点红烧微山湖鲤鱼，语气里满是惊喜，“这鱼可是好东西啊，肉质嫩，刺还少，我最爱吃这个了，上次吃还是过年的时候呢！”
妗子也跟着点头，目光扫过桌子，笑着说：“这么多菜，就我们几个人，哪儿吃得了啊？你这孩子，也太实在了。”
就在这时，从里屋走出来几个人，周美丽赶紧上前一步，拉着老舅的胳膊，笑着介绍：“老舅，妗子，前进，这是我父亲，这是我母亲，这是我哥，这是我嫂。”她指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说过去，语气里满是亲昵。周父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手里还拿着个紫砂壶；周母则系着跟香玲差不多的碎花围裙，手里拎着个白瓷勺子，围裙上还沾着点酱汁，看样子是刚从厨房出来。
“快坐快坐，菜都快凉了，刚炖好的鱼汤还在锅里呢。”周母热情地招呼着，把手里的勺子递给旁边的周嫂，语气里带着点催促：“你去把最后那个鲫鱼汤端出来，咱们就开饭，别让客人等着。”
周嫂接过勺子，笑着应了一声“好嘞”，刚要转身往厨房走，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众人说：“超市那边不能没人管，我先去看一眼，把下午要补的货记一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她说完，就匆匆忙忙地往门外走，脚步轻快，跟周美丽倒是有几分像。
“这孩子，总是这么忙，一天到晚不着家。”周母无奈地笑了笑，拉着妗子的手往桌子边坐，还不忘拿起筷子，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在妗子碗里，“快尝尝，看看合不合你们的口味，这排骨是我早上特意去菜市场挑的，炖了快两个小时呢。”
“美丽啊，你说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妗子咬了口排骨，甜香瞬间在嘴里散开，她连忙放下筷子，看着周美丽，语气里满是感激，“还专程请我们两口子过来吃饭，又是这么多菜，我们心里都过意不去了，多不好意思啊。”
“妗子，您这话就见外了。”周美丽拿起桌上的白酒瓶，瓶身上还沾着点水珠，她拧开瓶盖，先给老舅倒了一杯，酒液清透，冒着淡淡的酒香，又给周父和许前进各倒了一杯，最后给自己也倒了小半杯，“你们是前进的客人，那就是我的客人，我们住在一个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本来就该互相照应，尽这点地主之谊算什么呀。来，咱们大家都举起杯子，为了咱们这热热闹闹的日子，为了咱们的美好生活，干一杯！”
“好！干一杯！”老舅举起杯子，手都有点抖，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美丽啊，瞧你这人，多开朗，说话办事都敞亮，跟你在一起，感觉心里都亮堂，比听戏还舒坦！”
众人都举起杯子，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像风铃在响。笑声和说话声在屋子里回荡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把初秋的那点凉意都驱散得干干净净。许前进看着眼前的景象——老舅正跟周父聊得火热，妗子和周母说着家常，周美丽在旁边时不时添句笑料，饭菜的香味还在鼻尖萦绕——心里突然觉得，今天被打乱的货单、没去成的批发市场，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热热闹闹、满是烟火气的时光，可比对着账本上冰冷的数字，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