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俏忙放下手里的庶务赶了过去。
刚到就见冯成康将那账房先生吓得面色如土，逼得人家缩在一角，他还在凶神恶煞道：“这个府里姓冯，我是这里的二公子，你现在跟我说我不能支取府里的银钱是什么道理？你是账房先生，这些银钱由你登账明细，但不是让你有主宰的，你可明白？”
“二、二公子……账房有账房的规矩，如今当家的是大奶奶，一应开支都要由大奶奶过目才成，小的、小的实在是不能擅自做主啊。”账房先生吓得瑟瑟发抖。
“哼，大奶奶？那个一身穷酸样的女人也配做大奶奶，还给她管家理账？你们一个个的眼睛是瞎了不成？”冯成康冷哼。
金小俏见这些话尽收耳底，那双眼睛没有半点波澜。
“一大早的，这又是在闹什么？”她柔声上前，“二弟，不是账房先生不给你支取银钱，这是父亲还有你大哥的意思，你又何苦为难一个下人？”
“轮得到你说话？”冯成康一见金小俏就满腹怒火，“你真以为自己是府里的大奶奶了？可笑，冯天护眼瞎，非要娶你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可我不瞎，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碍眼。”
芫花一听，上前道：“二公子请放尊重些，大奶奶怎么说也是您的嫂子，是府里的女主人，您怎能这样口出狂言？”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蹄子？主子说话，焉有你插嘴的份？”
冯成康用满是挑衅的眼神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金小俏的身上，“今日银钱我拿定了，你要是不服气，只管去找我大哥告状，最好闹得天翻地覆，也好叫外人瞧瞧，咱们冯府娶了个什么货色的女人做宗妇——呵呵，玉胭楼是炸了，但我还记得，俏金娘当日一舞，可真是艳动京城啊。”
“你——”
金小俏小脸白白的。
她挡住了芫花：“二公子也是府里的主子，他要支取银钱天经地义。”
“呵……”
“拿给他吧。”金小俏对账房先生说。
不一会儿，冯成康支取走了二百两银子，径直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远得看不见，芫花才愤愤道：“大奶奶您也太好说话了，这本来就是大少爷让您这样做的，如今府里您当家，谁人来支取银钱都是有定数的，即便老爷也不该这般嚣张跋扈。”
“你没听见他说么，这个府里姓冯。”金小俏淡淡道，“我姓金，说一千道一万，这句话就够了，我还说些旁的自讨没趣作甚？”
芫花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又抿紧。
金小俏又吩咐账房先生，让他将冯成康的账单独空一本来登记，且要放在最下面。
账房先生不明所以，一一应下。
料理好了庶务，金小俏才去了朱氏的院子。
如今，朱氏已经是整个府里被遗忘的人了。
冯钊想不起她，唯二的两个儿子又不是她亲生的，更不会对她有多孝顺，她只能守着一日三餐，守着那不大的院落，日复一日，看着日升月落，扒着手指过日子。
时间一长，这样的日子倒也平稳。
就是太寡淡了。
金小俏其实隔两日就会来给朱氏请安。
带些茶点布匹什么的，有时候也有香片香饵之类的小杂物，亦或是寻常能用到的物件摆设。
一开始，朱氏对金小俏可没好脸色。
金小俏对朱氏，也是一样冷言冷语。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人竟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处吃茶。
彼此无话，就是坐着吃茶。
吃完一盏后，金小俏很有规矩地福了福告退，算是完成了一日给婆母请安的环节。
今天，朱氏似乎格外活跃。
她一直盯着金小俏，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金小俏浅浅呷了一口，垂眸道。
“你其实跟我一样，如今在这个府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朱氏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人嘛，总要为自己活一次的。”
“这话您还是留着劝劝自己吧。”
金小俏笑了，“我觉着这府里挺好的，有奴仆有金银的，什么活不活的，人嘛……总要吃饱了肚子再说旁的。”
“冯家，要完了！”
朱氏突然神神叨叨地来了一句。
“冯家啊，要完了！！”她笑着起身，几乎冲到金小俏的跟前，一张脸笑得好似面具，生动又诡异，“我梦到前头的姐姐了，她托梦跟我说的，千真万确！冯家，要完了，他们都要完了，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对了，还要赶紧告知华珍，那景王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本就不想让她嫁过去的……”
“我千娇百宠长大的嫡出女儿怎可给他为妾？华珍去哪个府邸不能当得一个正房？哼！还有嘉玉，他的东西麻烦了些，但也要带走。”
朱氏一边说一边让玉嬷嬷张罗起来。
玉嬷嬷在一旁瞧着，直抹泪。
金小俏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太太可还记得我是谁？”
朱氏匆匆忙忙的身影顿了顿：“你是……你不是那谁……啊！是你啊！你怎么从玉胭楼出来的？”
下一息，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捂着脸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身子颤抖了起来，好像在哭。
“是报应啊，都是报应……”
金小俏放下茶盏，走到了门外。
隔了好一会儿，玉嬷嬷才从里头出来：“让大奶奶见笑了。”
“太太这样有多久了？”
“年前就不太好了，总是迷迷糊糊的，近一个月来越发不成样子，分不清是梦是醒，一张口便是糊话。”
玉嬷嬷用帕子擦着眼角，“大奶奶，老奴陪伴太太已久，知晓太太从前有过不对，事已至此，她都已经这样了，还望大奶奶高抬贵手。”
金小俏又回眸望了一眼。
从门口望去，里头昏暗阴沉，什么都看不清。
“我与她计较什么，犯不着。”
离了朱氏的院落好久，金小俏才幽长地松了口气，这口气当真从头到脚都释放着畅快。
芫花静静陪在她身边。
“盛娘子的药果真有用，才一个多月，人就这样疯疯癫癫了。”她抬手，细细看着指甲上的丹蔻，忽觉一阵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