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死生契阔
顺着他话中的意思，万三素低眸：“你的意思是说，这心经大成的前提是”。
声音一顿，抬头看向身旁之人：“回归本位，无任何内力，成为一个普通的人”。
“对”，裴见深肯定道：“虽没有前例，但这本心经想要练成，必定如此。
百年来，无人能到八层，即使有特别出类拔萃的，如你的师兄半夏，又早早没了功力，再也无法迈入武道。
而你已到了八层，这最后一层突破的契机，反而是成为武道上的废人”。
一叶障目，南华山派的弟子们在修炼此心经时，自然而然地秉承着前辈所述，想要心经大成，就需断情绝爱。
万三素的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师兄半夏的话。
“三素，师父曾言，心经第七层之后便讲究两个字，即‘修’和‘悟’”。
“师兄，何为‘修’？又何为‘悟’？”万三素问道。
“师父的意思是，‘修’者结缘，‘悟’者解心”，半夏复述着。
而师徒三人皆一度认为，“解心”二字是放下所有，无所挂碍。
结合着心经的内容，万三素细细思量，裴见深的理解反而更能解释得通。
将手中的木碗放下，抬起双手直接捧住对方的双颊。
在对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万三素侧过脑袋，在他的脸旁处轻轻落下一吻。
收回身子，不理会呆怔中的男人，万三素转身捧起木碗，夹起蛇胆咀嚼了起来。
听着耳边传来的动静，裴见深眼睑轻颤。
回了神，视线落在身旁的女子身上，鼻尖还有她秀发上的香气。
不禁抬手摸向了自己脸侧，那处还有一丝温暖。
两刻钟后，万三素将那碗混着蛇胆及汤水一滴不剩吃了个干净。
见状，裴见深默默地放下心。
无论是否对她的武艺有所裨益，至少对她的身子复原有好处。
看着洒进山洞内的阳光移了位置，万三素转头看向石床上的人：“她还在昏睡，脉搏越来越弱，应是撑不过今晚了”。
“你想带她去山顶？”裴见深一直留意着山洞内的动静，也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嗯”，万三素点头，不过她还没什么气力，能自己走上去便是不错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榻上已形容枯槁的老妇，将一旁立在山洞内的树杈递给万三素。
裴见深不再迟疑，起身走至石床边，弯身抱起老妇，与万三素一起走出山洞，沿着山坡，往山顶一路向上。
三人刚离开山洞不久，几道身影出现在山洞内，几人均屏住了呼吸，其中一人向山洞内撒了无色无味的粉末。
只见粉末落到了地上，瞬间消失不见，阿诺挥着已空空如也的纸袋，示意其他两人撤离。
身后二人点头会意，随即三人如来时般，消失无踪。
山顶上
看着远处即将落下的太阳，万三素伸手扶起被裴见深放置在地上的老人，伸手用力摁住她虎口处的合谷穴。
“姥姥，醒醒”，万三素轻声呼唤。
几息之后，冥月自昏睡中醒来，眼神迷蒙地望着远方的落日，那映照在天边的红霞犹如自己在梦中看到的模样。
感受着自己被身旁之人揽在了怀里，冥月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当夕阳落至半山腰时，她的眼神已黯淡无光，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与女子的双眼对视，透过那双清亮的眸子，冥月看到了他人看不到的场景。
那梦中一大一小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眼前，这次没有再背对着自己越走越远，而是站在了原地齐齐看着自己，似等着自己一起走。
“小月牙，快来”，多年不曾听到的称呼响在耳畔，一身红裙的女子在招手。
冥月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随着那人影晃动，转眸望向泛着霞云的远山。
一缕清风拂过，她伸出了手，“娘～”，极轻的呼唤消散在风中。
在万三素与裴见深的视线里，冥月自伸出的手指开始化成了点点星光，随即蔓延至全身。
当她闭上眼的那一刻，整个人如蓬散开来的星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随着清风向远处红色的霞云飞去，越飞越远。
一直站于俩人身后的裴见深向前两步，将女子抱入自己怀里：“她的心愿已了”。
感受着怀中之人默默点头，裴见深暗松一口气。
这世上之事，唯有她的一悲一喜能牵动着他全部的心神。
那远处，点点星光已全部消散，也意味着冥月在人世中已没了一丝痕迹。
裴见深只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忽上忽下，低眸看向怀中之人：“迈入武道一流境巅峰，即使没了功力，肉体也经历了千万遍的淬炼，死亡之时，消散于天地间。
朕突然觉得你没了武艺傍身，也挺好”，活得如此久，让先走的人等了许久。
万三素依旧望着远处，没有回答，静静地听着身旁之人声声的眷恋。
“三素，朕只求与你今生日日月月，不敢奢望来世。
若苍天允许，等你离世的那一日，能让朕随你一起化为齑粉，无论是成为雪中泥，还是萍与水，朕都无所谓”。
裴见深心知，万三素早晚会迈入“半仙”境，什么“苍天”允许，他要的是万三素首肯，亲口给他承诺。
只要她点头，不论何时死去，他都欣然接受。
“所以你在明确自己内心时，便已做好将‘江山’拱手相让的准备”，一个要与“美人”生死相随的人，已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事先将裴黎安排在太极殿内，当有一日他出了事，朝中百官的目光自然落在了裴黎的身上。
“前有太极殿安排裴黎，后有渤州悬壁城设计，放异族进城，屠灭异族的同时引我入局。
你在追求心中所想，又极力平衡大夏的安稳”，万三素缓缓道。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布的局，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身旁之人早已情根深种，又无法自已。
“因为你在，那九州之地，朕不知道你会到何处，但朕要做到，无论你想去哪里，大夏都是安稳的大夏。
而你的眼里有着万千百姓，若你目之所及，看到的是民不聊生，你如何瞧得上朕？又怎会心甘情愿？”
裴见深没有将社稷江山当做自己肩上的责任，但他看懂了万三素的“仁”，也为她的坚持而坚持。
既然她不喜欢夏宫的束缚，那就由着她踏遍千山万水。
“用江山社稷作为赌注，换我一句承诺，你可觉得值当？”万三素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富贵荣华，朕从出生时便有了。江山社稷，如果不能随心所欲，那只是一份重逾千钧的责任”。
回想着过去，裴见深微叹了口气。
“在登基为帝的那一刻，朕的确有喜悦，但内心不快乐。在推倒梁涟漪，掌握大权时，朕心潮澎湃，心中却有无法绕开的缺憾。
三素，若没有你，那帝王宝座便是朕一生不会放手的追求。朕不需要成为明君圣人，朕要的是手掌乾坤，站于权力之巅，将天下玩弄于鼓掌之中。
而有了你，朕试过无数次，回避过，也抗拒过。然，红尘是非，人间痴情，均是迢迢不归路。
朕将机关算尽，回首时，满心却只有那三个字。万三素，我不愿意，等到白头，再来后悔与遗憾。
那帝王宝座冰冷异常，怎比得上与你的朝朝暮暮、日日夜夜”。
万三素与裴黎在漪兰园关于“明心”的对话，自己又何尝不是反复咀嚼，那辗转难眠的夜晚里，无数次地在心头缠绕。
当有一日，夏雨是她，冬雪是她，白云是她，日月星辰亦是她，他已无路可退，也再无二个选择。
听着那四个字，“‘我’不愿意”，万三素微微张口，眼眸中泪水盈眶。
他这是将世人极力追求的权力丢到了地上，万三素闭上了双眼，转过身子，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许久后，怀中响起一个声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