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老人家抬起头。
眼神似乎不如几年前那么清亮,带着点老年人的浑浊,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
她眯着眼,仔细辨认着走进来的人影。
“老夫人,您看是谁来了?”小丫鬟欢快地跑过去。
柳叶快步上前,笑道:“老妇人可还记得我?”
“柳…大东家?”
胡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放下手中的针线就要站起来。
“哎哟!真是大东家!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翠儿,快倒茶!上好茶!”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招呼着另一个闻声出来的小丫鬟。
柳叶忙扶住她。
“老妇人您坐着,别起来,是我来得冒昧了。”
“不冒昧!不冒昧!”
胡老夫人拉着柳叶的手,让他坐在旁边丫鬟搬来的椅子上,自己才重新坐下,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柳叶,满是慈爱和感激。
“好些年没见了,大东家风采更胜往昔啊!”
“大勇他…他在外面跑商,多亏您照应,我们这日子…才能过成现在这样…”
她说着,眼圈有点红,指着这院子。
“您看这房子,这吃穿,还有这两个丫头伺候…放以前,老婆子我想都不敢想啊!”
“老妇人言重了,大勇是咱们商队的顶梁柱,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柳叶环顾这温馨整洁的小院,心里也感到欣慰。
“您老身体可还硬朗?”
“硬朗!硬朗着呢!托您的福,吃得好,住得好,啥心也不用操。”
胡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随即又想起什么,关切地问道:“长公主可好?还有小小姐都好吧?老婆子我可是时常惦记着,当年夫人来看我,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给我带点心…”
“都好,都好。”
“青竹也时常念叨您,说您心善,囡囡都上学堂了,就是调皮。”
柳叶笑着回答,心里也暖融融的。
这老人家的朴实和记恩让人动容。
“上学堂好!上学堂好啊!女孩子家多读书,明事理!”
胡老夫人连连点头,又感慨道:“大东家您是大善人,长公主更是菩萨心肠…对了,您今儿来坊里,是…有事?”
老人家毕竟活了大半辈子,看出柳叶此行恐怕不只是单纯探望。
柳叶也不绕弯子,放下茶杯,正色道:“老妇人,实不相瞒,今天来一是看看您,二是…竹叶轩确实有件事,想在这曲江坊做。”
“哦?啥事?您说!只要老婆子我能帮上忙的,绝没二话!”
胡老夫人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
“是这样...”
柳叶斟酌着用词,尽量说得通俗易懂。
“竹叶轩想在咱们这曲江坊,建一片大宅子,就是那种…特别好的房子,给城里那些讲究身份地位的人住,要把现在这片地,重新规划建设。”
胡老夫人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惊讶,最后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建…建大宅子?在这?整个坊都要动?”
“对,差不多是整个坊区重新弄。”柳叶点点头。
“哎呀!我的老天爷!”
胡老夫人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声音都拔高了。
“这是大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大东家,您可真是…真是我们曲江坊的活菩萨!”
她这反应倒让柳叶有些意外。
“老妇人,您…不担心搬家?毕竟住了这么多年。”
“担心啥?”
胡老夫人豁达地摆摆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大东家,老婆子我在这曲江坊住了快五十年啦!”
“这里的街坊邻居,谁家是真心想住这破地方?还不都是因为穷,没钱,买不起城里像样的房子!”
“你瞅瞅这路,下雨天一脚泥,你闻闻这味儿,夏天都不敢开窗,茅房离得八丈远,晚上起夜都提心吊胆…年轻人还能熬,像我们这些老骨头,谁不想住得干净点,舒坦点?”
她越说越激动,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大家伙儿私下里没少念叨,要是哪个大财主能把这块烂地买下来,给大家伙儿换个好点的住处,哪怕房子小点呢,只要干净亮堂,大家伙儿都愿意!做梦都想!”
“可谁能有这本事?谁又愿意花这冤枉钱?也就您大东家,有这气魄,有这善心!”
“您放心,街坊邻居那边,我去说!”
“我这张老脸,在坊里也算有点薄面,大家伙儿知道是竹叶轩,是您大东家牵头,还怕亏待了咱们不成?指定高兴!就怕您反悔!”
老人家的话朴实无华,却道尽了曲江坊底层居民的辛酸和渴望。
柳叶听着,心中那点因环境破败而产生的些许疑虑彻底消散了。
拆迁最大的阻力,往往来自居民对故土的眷恋和对未知的恐惧,但在这里,改善生存环境的迫切愿望显然压倒了一切。
“有老妇人您这句话,我就更有底了。”
柳叶真心实意地道:“您放心,竹叶轩办事,绝不会亏待了街坊,搬迁补偿一定让大家满意,也会给大家安排好临时的住处,等新地方建好了,愿意回来的,优先选好位置,价格也绝对公道。”
“不愿意回来的,补偿款也足够在城里其他地方安家。”
“好!好!这就好!大东家办事,我们一百个放心!”胡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您就瞧好吧,老婆子我这就去串门子,保管把这事儿说得明明白白,让大家伙儿都安心!”
看着老人家兴奋的样子,柳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这曲江坊的“烟火气”里,除了生活的艰辛,原来也藏着如此强烈的,对更好生活的期盼。
他的计划,第一步的民意基础,似乎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柳叶起身告辞离去,打道回府。
夕阳的余晖给上林苑的林木镀上了一层金边,长公主府在暮色中显得宁静而温馨。
柳叶刚踏进府门,就听到花厅里传来小囡囡清脆的背书声和兕子小声的应和,夹杂着李青竹温柔的提醒。
他没有打扰,直接去了书房。
刚坐下没多久,许敬宗就夹着一摞厚厚的账册和卷宗,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