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眉头拧得更紧了。
“辽东城有竹叶轩的分行,难道还缺他这点东西?”
“哎呀,老爷!”
杨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早做准备总没错!听说那边天气变得快,再说了...”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和自豪。
“咱们彦甫现在不是在驸马身边听用了吗?那身份地位,跟以前在酿酒厂能一样吗?”
“穿戴上也不能太寒酸了,免得让人看轻了去,也给驸马丢人不是!”
她说着,又从旁边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褚遂良看。
“我还准备了些钱,让彦甫随身带着,刚到一个新地方,又在贵人身边做事,总免不了有些应酬花销。”
“请同僚们喝喝茶、吃吃饭,也是人之常情。”
“手里有点钱,心里才不慌,做事也更有底气。”
她盘算得很周全,完全是一个母亲在悉心为儿子的前程铺路。
褚遂良看着妻子,听着她那些的盘算,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深深的无力感猛地窜了上来,烧得他胸口发闷。
他猛地一甩袖子,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胡闹!简直是妇人之见!”
“他在那边是去做事,是去吃苦历练!不是去当贵公子的!弄这些绫罗绸缎、金银财货做什么?还怕别人不知道他褚彦甫靠着柳叶飞黄腾达了不成?”
“他爹这点清名,迟早要被他败光!”
杨氏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手里的钱袋差点掉在地上。
她看着丈夫铁青的脸,眼圈一下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委屈。
“老爷!你这叫什么话?儿子在外面吃苦受累,我这当娘的给他准备点御寒衣物,准备点傍身的钱,怎么就成了败你清名了?”
“清名清名!你这些年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半步,这日子过得舒心吗!”
“你希望儿子也像你这样,一辈子战战兢兢,看人脸色行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直视着褚遂良。
“我不管什么清名不清名!我只知道,儿子现在有出息了,能得驸马看重,那就是他的本事!”
“竹叶轩的人怎么了?别人都说商贾地位低贱,可你看看竹叶轩那些人,哪一个走出去不是被王公贵族奉为上宾?”
“哪一个活得不是痛快敞亮?”
“连那些勋贵老帅都得给他们面子!”
“许敬宗现在说话的分量,我看比宰相也不差什么!”
“儿子要是真有那个造化,以后也能像许敬宗那样,咱们褚家才算真真正正地立住了!”
“儿子能堂堂正正地跟宰相、跟国公们平辈论交,不比你这整天提心吊胆强?”
杨氏这番话,如同惊雷般在褚遂良耳边炸响。
他从未想过,平日里温顺持家的妻子,心里竟藏着这样一番见识。
更没想到,她竟如此推崇竹叶轩那种“商贾”的生存方式!
他看着妻子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份对儿子前程的坚定期许,那些斥责的话突然就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是啊...
他褚遂良半生谨小慎微,恪守清流本分,可结果呢?
在真正的权力倾轧面前,轻易就被太子拿来做了文章,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而妻子口中那些商贾,反而能搅动风云,呼风唤雨。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脸色灰败地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书房,背影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那件挂在衣架上的崭新羊皮袄,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此刻在他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书房内,褚遂良枯坐在书案后,随手拿起一本平时常读的经书,试图让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然而,书上的字迹仿佛都在扭曲,变成一张张嘲弄的脸。
他烦躁地将书丢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窗外夜色沉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
另一边,长安城兴化坊,竹叶轩总行后院一处精致轩敞的书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太子李承乾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巧的玉镇纸,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得意和狡黠。
贺兰楚石侍立在一旁,脸上也带着笑意。
“殿下,今日褚侍郎在太极殿外那脸色,啧啧,真是精彩。”
贺兰楚石笑道:“还有他被几位老帅请去喝酒的样子,属下都听说了,这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妙!”
李承乾嘿嘿一笑,指关节轻轻敲着檀木桌面。
“褚遂良这个黄门侍郎,仗着职务之便,处处给本太子使绊子,他卡的那些文书,扣的那些物资,按律法程序挑不出大错,但就是能拖慢进度。”
“说什么体恤民力,谨慎行事,哼,不过是借题发挥,给本太子添堵罢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父皇在前线,求的是稳扎稳打,打通关节多花点时间,最终物资总能到,他自然不在意这点小麻烦。”
李承乾坐直了身体,拿起桌上那份褚彦甫家信的抄本,得意地晃了晃。
“本太子不过是轻轻点了一下他儿子的近况,看,效果立竿见影。”
“他那套清流的皮,被本太子轻轻一戳,就千疮百孔了。”
李承乾越说越兴奋,脸上泛起红光。
“本太子就是要让他知道,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清高和手段,在绝对的力量和人心算计面前,不堪一击!”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给本太子添堵!”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褚遂良焦头烂额的狼狈样子,忍不住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殿下圣明。”
贺兰楚石由衷赞道。
李承乾嘿嘿一笑,道:“贺兰,你现在和之前倒也变了许多,以前的你,可从来都不会说这样恭维的话。”
贺兰楚石摇头轻笑一声,道:“太子明鉴,末将在剑南道这一年多,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干什么,没钱是真不行...”
“既然末将手里没多少钱,自然要靠着太子来多赚一些。”
“嘴甜点,若是能多赚点钱,末将自然是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