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商务车在停车场入口缓缓停下。
车门还未完全打开,鼎沸的人声便混杂着远处瓮城里传来的隐约丝竹,热浪般涌了进来。
周父扶着车门,仰头看着那高耸的城楼,半天没说出话。阳光下,“青瑶山庄”四个烫金大字,反射着刺眼的光。灰黑色的巨大城墙沿着山势起伏,望不到头。
“乖乖……”他喃喃自语,“这哪是动物园的大门,这比咱们市的古城墙还气派。”
周母却皱起了眉。她指着那如同潮水般涌向入口的人群,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明远,这么多人,住的地方能安静吗?我跟你爸,就怕吵。”
周明远心里也犯嘀咕。眼前的景象,比他夏天来时还要夸张。宽阔的青石板主路上,人头攒动,几乎看不到地面。他甚至能听到远处检票闸机不断发出的“滴滴”声。
“妈,应该……没事吧。”他自己说得也没什么底气,“我看网上说,那个‘忘忧居’是独立的区域。”
“独立的区域,还能独立出这个山头去?”周母显然不信。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青瑶山庄工作服的年轻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请问是预订了‘忘忧居’的周先生吗?”
周明远一愣,点了点头。
“您好,我是您的管家小陈。”年轻人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车子可以直接开进去,不用走游客通道。请跟我来。”
他没有引他们走向那个人山人海的主路,而是指向了旁边一条被茂密竹林掩映的、毫不起眼的小径。
商务车跟着管家小陈的引导车,拐入那条竹林小径。
喧嚣的人声,瞬间被隔绝在外。
车轮压过细碎的石子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两侧的竹林高耸茂密,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车窗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车行约两分钟,前方豁然开朗。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地下车库入口出现在眼前。
“周先生,车停在这里就好。”管家小-陈微笑道,“从这里,我们要换乘专门的摆渡车了。”
他们换上一辆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敞篷电瓶车。车子驶出车库,沿着一条蜿蜒的柏油路缓缓向园区深处驶去。
绕过一个山坳,一片白墙黛瓦的建筑群,毫无征兆地撞入视野。
周父“嚯”了一声。
远处,一条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几座精巧的石拱桥横跨其上。两岸是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一座三层高的画舫静静地停泊在湖心,气派非凡。
“那……那就是咱们住的地方?”周母指着那片水乡,眼睛里满是惊叹。
“不是。”妻子林慧笑着摇头,“妈,那是园区的‘江南水乡’,也是个景点。咱们上次带孩子来,坐着乌篷船在里面逛了一下午。”
周明远也笑了,接过话头:“那边的桥,有十二座,每一座都不一样。还有一座桥,是做成了一条大船的样子,横在河上,特别壮观。”
“还有这种地方?”老两口听得入了神。
“何止呢。”林慧补充道,“街边的小店,有剪纸的,有做糖人的,还有个茶馆,能坐在二楼的窗边喝茶,看船来船往。”
摆渡车没有驶向那片热闹的水乡,而是在一个岔路口,拐向了另一条更为幽静的山路。
车窗外,那片江南水乡渐渐被茂密的树林遮挡。老两口却还意犹未尽地频频回头。
“等安顿下来,”周明远对父母说,“我带你们去那边逛逛。”
摆渡车又行驶了片刻,在一座青石牌坊前停下。
牌坊不高,横梁上刻着两个字——忘忧。
周明-远一家下了车。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一股混合着桂花甜香和泥土芬芳的空气,迎面而来。脚下的路,变成了不规则的青石板。眼前,是一个活着的古村落。
粉墙黛瓦高低错落,极富韵律的马头墙,将湛蓝的天空切割成一条条优美的折线。村口,几棵巨大的银-杏树,满树金黄。风一吹,叶片便簌簌落下,铺了一地,也铺了一溪。
那条清澈的小溪,就从牌坊旁潺潺流过,溪水冲刷着圆润的卵石,发出悦耳的声响。
周父彻底看呆了。他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古镇,但从未见过一个地方,能如此干净,如此安静。
周母则注意到了村子外围,那些散落在山坳里的低矮茅屋和土坯房。黄泥墙,灰瓦片,墙根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屋顶的烟囱里,正冒着几缕笔直的炊烟。
“小陈,”她忍不住问,“那边……怎么还有这么破的房子?”
“阿姨,那是我们的‘村民’住的地方。”管家小陈微笑着解释。
林慧和周明远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小陈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叔叔阿-姨,周先生,林女士,欢迎回家。”
他们迈过牌坊。
身后的世界,瞬间远去。眼前,只剩下时间。
周明-远终于明白了妻子和母亲的感受。
那些低矮简陋的屋舍,与眼前这片雕梁画栋的徽派大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个拙,一个巧。一个朴,一个华。
可它们就那么和谐地共存在一幅画面里。远处的马头墙,成了茅屋的背景。近处的茅屋,又反过来衬托得那些白墙黛瓦,不像是人间凡物。
“这里……”周明远找不出词。
“像是一幅水墨画。”父亲替他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