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 章 点醒
紫宸殿外的汉白玉阶还带着晨露，杜城追出来时，沈翊的孔雀补子朝服已经褪在偏殿。那人穿着月白常服穿过宫门，腰间佩玉在晨光里晃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沈翊！”
朱红宫墙投下的阴影正好横亘在两人之间。沈翊扶着柳树转过身，三月的柳絮落在他肩头，像永远化不开的雪。
“杜将军。”
杜城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那声“杜将军”钉在了原地。
“沈翊，我……我有话要与你说。”杜城向前迈了一步，试图穿过那道阴影，缩短与沈翊之间的距离。
沈翊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可紧握的双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杜将军，今时不同往日，我已卸下官职，无权无势，往后行事更需谨慎。”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我错了。”杜城眼眶泛红，声音微微发颤，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沈翊，像是要用眼神将两人曾经的情谊重新唤醒。
沈翊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僵，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杜将军，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可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却还是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触动。
“不，我一定要说。”杜城又往前踏了一步，“先前我没告知你我的行动，是因为我也摸不准圣上的意思，我不敢赌，我……更不敢拿你的安危去赌，我只能不让你知情。”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告知你，让你如此担忧我……明明你最讨厌与那些宦官虚与委蛇，可是却因为我……对不起，沈翊。”
杜城的脸上满是懊悔与自责，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沈翊，可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沈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越过杜城，望向远方那片被宫墙圈住的天空。
“杜将军，这宫中本就是是非之地，一切皆是命数。如今我已想开，离开这官场，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可其中的落寞却也清晰可闻。
“可我……”杜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翊抬手打断。
“杜将军，就此别过吧。往后你在这宫中，也要万事小心。”沈翊说完，便转身欲走，那月白的身影在纷飞的柳絮中显得格外单薄。
沈翊沉默了许久。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杜将军，有些事，回不去了。”
——三日前
“沈侍郎，陛下宣您进殿。”
鎏金兽首香炉吞吐着龙涎香，沈翊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听见御笔朱批划过奏折的沙沙声。
他抬眼望去，九旒冕的玉藻在御座上轻轻摇晃，十二道白玉珠帘后，年轻帝王的面容模糊不清。
“沈爱卿，杜城下了诏狱，你倒是急得很啊。”
沈翊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叩首道：“陛下明鉴，臣与杜将军同朝为官，难免有些往来。听闻此事，臣只是出于同僚之谊，略表关切。”
“哦？”皇帝轻笑一声，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只是同僚之谊？”
沈翊感觉到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深知这位年轻帝王的手段。自登基以来，皇帝以雷霆手段整顿朝纲，处置了不少结党营私的官员。
“臣不敢欺瞒陛下，”沈翊再次叩首，“臣与杜将军确实有些私交，但绝无结党营私之意。”
皇帝放下朱笔，缓缓起身，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踱步到沈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臣子：“沈爱卿，你可知道杜城犯了什么罪？”
沈翊心中一凛，他确实不知杜城为何突然下狱。这几日他四处打探，却始终得不到确切消息。
“臣……不知。”
“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可知道，他书房里搜出了与北狄往来的密信？”
沈翊猛地抬头：“这不可能！杜将军忠心耿耿，怎会...”
“怎么？”皇帝眯起眼睛，“沈爱卿这是在质疑朕的判断？”
沈翊连忙低下头：“臣不敢。只是...此事太过蹊跷，臣恳请陛下明察。”
皇帝冷哼一声：“朕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他顿了顿，“在此之前，沈爱卿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沈翊心中一沉，知道这是皇帝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臣...明白。”
“明白就好。”皇帝转身回到御座，“沈爱卿，杜城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娶妻生子了。”
沈翊心中一紧，隐隐猜到皇帝的意图，却只能垂首不语。
“朕有意将柔嘉公主许配给他，沈爱卿觉得如何？”皇帝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却似带着千钧重量。
沈翊深吸一口气，恭敬回道：“陛下圣意，臣不敢妄言。只是杜将军如今深陷诏狱，这婚事……”
“这有何难？”皇帝抬手轻轻一挥，“若他当真清白，待此案了结，正好风光迎娶公主。若他罪证确凿……”皇帝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也是他的命数，公主也不过是守个望门寡罢了。”
沈翊心中一阵寒意，他深知皇帝这是在拿公主的婚事做筹码，进一步试探杜城，也试探自己。
“陛下英明。”沈翊只能这样应道。
皇帝微微眯起眼，犀利的目光如鹰隼般直直地盯着沈翊，像是要将他心底的秘密都看穿：“沈爱卿，你和杜城的情谊，朕瞧在眼里。只是这朝堂之上，情谊二字，有时可是会变成致命的枷锁。”
沈翊心中猛地一震，却强装镇定，再次叩首，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尽量平稳：“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臣与杜将军只是君子之交，绝无任何逾矩之事。”
皇帝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沈爱卿，你是个聪明人，朕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华。但在这朝堂之上，朕绝不允许任何人有二心，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偏袒和私情，都可能会引发轩然大波。”
沈翊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明白皇帝这番话的深意，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他艰难地开口：“陛下圣明，臣定当以陛下为重，以朝廷社稷为重。若是臣的行为让陛下产生了误会，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盯着沈翊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希望你记住今日之言。杜城的案子，朕会彻查到底。至于你，若真心为他好，就应当清楚彼此的身份，不然，谁也保不住你们。”
沈翊心中一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臣谨遵陛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