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油漆,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烁着怪异的光泽,那流淌的痕迹,竟隐隐约约,
有几分像是地图上那些支离破碎、疆界不明的版图。夜幕彻底降临,沈阳城头燃起了熊熊的火把。
王龙独自蹲在冰冷的垛口后面,手里拿着一个干硬的烧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夜空之中,繁星渐次亮起,清冷的光辉洒向大地。王龙忽然举起手里啃了一半的烧饼,
朝着北极星的方向,像是敬酒又像是挑衅,大声说道:“老皇!请你了!今儿个天气不错,
老子请你吃月亮!可惜啊,你们漠北那个地方的月亮,听说又小又冷清,
肯定没咱辽东的月亮这么大,这么圆,这么香!”说着,他故意在烧饼上咬下大大的一口,
嚼得嘎吱作响,一些饼渣从他嘴边掉落,簌簌地飘下高高的城楼。这细微的动静,
竟然惊动了正在城下夜巡的几只土狗,引起一阵“汪汪”的犬吠。王龙听着狗叫,笑得更加开心。
魏忠贤提着一盏防风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低声请示:“王爷,天色已晚,
是否…是否让工匠们连夜加固一下城防?特别是北面的城墙和箭楼?以防万一…”
王龙把手里最后一点烧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打断他,随即又把剩饼强行塞到魏忠贤怀里:
“加固?加固个屁!老阉货,你这胆子什么时候能肥点?现在该害怕的是他们!不是咱们!”
他伸出手指,用力指向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的黑暗深处,语气笃定地说:
“你信不信?就现在,此时此刻,皇太极那帮人,别说攻城了,能找个背风的山坳,点堆火,
不被狼叼走几个,就算他们祖宗积德了!说不定,咱们的皇太极汗王,此刻正抱着头饿急眼的熊瞎子,
互相取暖呢!那场面,想想都有趣!哈哈哈!”三更的梆子声,从城内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
王龙像是被这梆子声激发了某种戏瘾,突然从垛口上跳了起来,摆开架势,
竟扯着嗓子,荒腔走板地唱起了空城计里诸葛亮的唱段:“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唱了一句,他似乎觉得不过瘾,立刻即兴改词,“我本是~沈阳城~扛把子的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他那完全不在调上的唱腔和滑稽的亮相姿势,惹得周围值夜守军们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憋着,
肩膀不住抖动。就在这时,孙传庭提着一个食盒,再次默默地走上了城楼。
他看到王龙这副模样,真是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王龙眼尖,立刻丢下“戏文”,
抢步上前,一把夺过食盒,迫不及待地打开翻找。“怎么样,老孙?今天给老子带什么好吃的了?
有没有酱肘子?红烧肉也行!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老子高兴,得好好补补!”
然而,食盒里只有几样清淡的素菜,一碟青菜,一碗豆腐,外加一盆白粥。
王龙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像个没得到糖果的孩子,不满地嚷嚷:“老孙啊老孙!不是我说你!
咱们可是胜利者!大获全胜!把皇太极都撵到漠北啃沙子去了!这胜利者的晚餐,就吃这个?
也太寒酸了吧?跟吃斋念佛似的!”他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住孙传庭的胳膊问道:
“对了!皇太极那个伪皇宫里,他的御厨房,是不是还剩下半扇没来得及带走的火腿?对!就是那个!
快去让人找出来,给老子炖了!那才是胜利者该吃的东西!”待到皎洁的月光洒满城头,
将一切都镀上一层清辉,王龙终于折腾累了,消停下来。他背靠着冰凉的箭垛,望着天上的月亮,
嘴里无意识地哼起了一首旋律简单、带着几分凄凉的辽东童谣。哼着哼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转过头,看着像幽灵一样守在不远处的魏忠贤,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老魏,你说…
等皇太极的那些娃儿长大了,懂事了,会不会编些歌谣,在漠北的草原上,世世代代地骂我王龙?
骂我是个杀人不眨眼、毁人家园的恶魔?”魏忠贤被这个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王龙却已经自问自答,他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丝混不吝的洒脱笑容:“骂就骂呗!老子敢作敢当,
还怕他们背后嚼舌根?再说了,他们骂我,总比让他们编出歌谣,世世代代骂咱们现在的崇祯皇帝要强吧?
这黑锅,老子替他背了!谁让老子是他表叔呢!”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启明星在淡蓝色的天幕上显得格外明亮。
王龙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柄装饰华丽、伴随他多年的佩剑。
他并没有将剑收起,而是亲手将其高高悬挂在了城楼最显眼位置的一根旗杆上。
“留着!就挂在这儿!留个念想!”他用力拍了拍冰冷的剑鞘,发出“啪啪”的响声,
对着所有守城的将士,也像是对着这座刚刚光复的城池宣布,“往后啊,凡是从这城门下路过的小孩子,
抬头看见这把剑,大人就可以告诉他们——瞧!孩子!看见那把剑没有?那就是当年咱们大明的悍王,
王龙王爷的剑!就是拿着这把剑,把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太极,揍得屁滚尿流,一路滚回漠北老家吃沙子去了!”
晨光熹微之中,那宝剑的剑穗在清新的晨风中飞扬摆动,那鲜艳的色彩和张扬的姿态,
竟像极了王龙平日里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灿烂笑脸,永远烙印在了沈阳城的朝阳之中。
“哐当”一声巨响,沈阳那扇沉重的鎏金殿门被王龙一脚狠狠踹开,力道之大,让门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凛冽的寒风如同找到了突破口,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子,呼啦啦地往里猛灌,吹得墙上那幅巨大的辽东地图哗啦啦作响,
仿佛随时都要被撕裂。王龙裹着一件几乎能把他整个人埋起来的黑熊皮大氅,像一头刚从冬眠中醒来的巨熊,
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