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丨生者
阿星正在一串高过头顶的草丛中奋力奔跑，这里根本没有道路，拥有极强韧性的干枯藤条不断在刮削他的躯干与四肢，崎岖的道路和树根一同碰撞着鞋头，仿佛在冷不丁的一瞬就要将其吞没在这片腐朽自然的海洋。
他的心跳如鼓，呼吸急促，每一口空气都像是带着火一般灼烧着他的喉咙。在这个地方已经不能看见他的眼睛了，只见到一个头颅在其间浮沉：
无数的念头在其中飞速闪过。阿星忽然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叛逆，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觉得自己可能犯下了大错，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耳光与殴打，但更可怕的是同伴的孤立：一道被称为军事化管理的铁则从一而终地分化着众人——「一人犯错，全班受罚」——哪怕苦难并非自己带来，明明作恶的人就在眼前，可谁让自己，弱小呢？
他害怕被抓住，害怕面对那些愤怒的目光，害怕承担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
嘭——
一根孤零零耸立的垂直树根，就好像大自然的路障一般，纠缠住阿星的足钩。两个手肘被下意识顶向前方，接着就传来割裂的感觉，还好并不怎么疼痛。
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软弱无力。哪怕用上两只手臂的力量，努力的结果却是蝴蝶振翅，大脑仿佛在共振下颤抖，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震颤着，令许多东西变得模糊。
「如果就这么死了……」
退缩的心情只要打开潘多拉魔盒之一角，就接近不可遏制。它属于一种无限度的正反馈调节，在指数增长的同时，摧毁理智、道德、尊严、血肉。
可是胸口明明燃烧着什么东西，那团火焰不停地炙烤着，那么灼热……为什么？
「好想死……但感觉该死的人，不应该是我……对吧！」
胡乱寻找支撑点的右手与树皮破溃处相接壤，不够坚固的木质抬起来不太结实的少年，求生的命令被赋予身体：
【跑起来吧】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既然你的智力低弱到认为这个玩意就能驯服我，那么这样算是为人类的基因池优化做出贡献了吧？
一面需要借助思维分散精神与身体双重负担的同时，大脑又在将这部分能源挪动到肌肉与平衡相关方面，这样不可调节的矛盾必将会导致整体性的崩溃，难以计算这样能够支撑多少时间。
他告诉自己，他不能就这样被抓住，他不能就这样放弃。哪怕用尽全身的力气，挣令横纹肌完全，也必须拼命地奔跑！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这里，逃离那些追赶他的人，逃离他的恐惧和绝望……
「前面有人」
阿星的心语格外平淡，心脏猛烈紧缩，心情沉入谷底。
他们中有两个长得似熊一般强壮，和让小白患上梅毒的罪魁祸首身形相似，是了，那边招募的都是这样的人员……
「居然还有枪嘛」
心想着那边手续做的还真是齐全，原来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地方已经腐烂成这个样子，终于打算释怀地死去……然而再次摔倒匍匐在地的同时，又死命地睁着左眼。
手套噼里啪啦的塑料声线在很近的耳边传达，这是把冰柜藏在哪个视野之外的角落呢？这副透支严重的下水，终究还是要赶紧拿来保鲜是吧！？
大抵是老天爷的怜悯吧，零下十五度的天气禁绝了一切痛感，阿星甚至不知道开膛破肚是何时办妥的，他跳动的心脏便感觉到手指的触动：
“心跳得很快，也许是逃出来的。”
然而却不曾传来拉扯或割断的力量，他珍惜地聆听胸膛里咚咚的声响，感觉呼吸忽然被阻滞了一下又放开，紧接着下腹传开了难以忍受的绞痛。
“屮……er”
阿星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力气拧出那般可怖的面容，甚至可以翻一个身。
“抱歉啊，扯着你的肠子。但是这里似乎有一些炎症，我得给你敷药……”
【穿透层级：INtEStINE?】
手指与药物轻松地深入没有骨骼阻挡的部分，疼痛似乎顷刻之间就减轻了下来：
「难不成？」
什么时候左眼也是如此模糊了……居然无法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孔，明明他距离我如此近……但就这个脸型，大约可以肯定，应该不是慧腾基地中见过的人：
「真的，会有人，救我！」
千言万语同时想要奔出门户去，却阻塞在喉头，不令一点气息外泄，连同肠道传来的牵拉痛处都被暂时无视。
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心弦，终于放松下去，任由眼前陷入温暖绵长的黑暗……
——「??·??·??*?? ??」——
不知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也难以辨识那是否只是自己死前的幻想，
但是，这种事情只要问问眼前的天使就能知道了吧？虽然自己好像是归阎王管的，不过家里毕竟有一尊十字架，日夜受香火供奉，也许自己早就被卖掉了也说不定。
阿星睁开眼睛，面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并没有说好的「提出愿望」环节。真是可惜，如果那个故事是纪实的话，他好想不去做人类，或者不要出生，虽然大概还是没得选……
“你醒了？”
该死，为什么死后的世界要留存痛苦与无助，让来人动弹不得有任何好处嘛！
只见一根指头忽然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因为周围什么都没有，那唯一能够活动的物体立即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了阿星的眼球，令其不由自主地想要投去视线。
“看来意识恢复了，左眼能够看见，右边……”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我在哪儿？”幸好说话的能力还是保留下来。
“这里是二院，您是8号床病人。”
她的声音这次清晰了许多，不似上一次的仿佛蒙着一层厚纱，是个人都可以分辨出其中带有的怜悯味道。
“他们……”
大约阿星也不清楚自己要问的是哪一个他们，于是只说出来两个字，便陷入空白的局面，还好护士似乎对其中内容了解不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