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碎成星屑的第七日，卜凡正蹲在野神认证所门口给狗剩喂肉骨头。
这只总爱叼着他拖鞋跑的小土狗，腿上的伤早好了，此刻正用脑袋拱他沾着油星的裤脚，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卜哥！\"
远处传来赖瑶的大嗓门。
这姑娘今日没穿她最爱的红裙子，反而套了件沾着炭灰的粗布短打，手里举着张皱巴巴的纸，发梢还翘着几缕被火烧过的焦痕。
卜凡刚抬头，就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纸页哗啦抖开——是张用朱砂写满\"人间主神\"四个大字的请愿书，边角还按了密密麻麻的红手印。
\"城南铁匠铺老周带着二十个徒弟按的，西市卖糖葫芦的王婶说要把最甜的山楂串供在神位前，连青丘山那几只总偷鸡的小狐狸都托人带了毛团当供品！\"赖瑶把请愿书往他怀里一塞，耳尖泛红，\"你知道他们怎么说？
说你那天站在星光里，活像老天爷亲自画的神仙。\"
卜凡啃着从王婶那儿顺来的糖葫芦，糖渣子簌簌掉在请愿书上。
他抽了张草纸擦手，指尖在\"主神\"两个字上戳了戳：\"神位？
那得天天坐庙里收香火，初一十五还得听人念叨娶媳妇生娃的事儿。
我可不去——上回帮张大爷找走丢的鹅，他非说我是土地公显灵，追着要给我塑泥像，那泥点子溅得我新褂子全是灰。\"
赖瑶急得跺脚：\"可这是大家的心意！
你看那镜面碎了之后，灵气跟长了眼睛似的往散修堆里钻，以前被门派拒之门外的穷小子，现在在屋顶晒个太阳都能引气入体！
要不是你当年硬扛着天道反噬开了野路子，哪有这光景？\"她突然压低声音，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今早去星陨谷，看见几个老牌仙门的弟子在偷学咱们的登记册。
他们掌门还托人带话，说要跟野神认证所'合作'。\"
卜凡把最后一颗山楂核吐在手心，随手扔进旁边的竹篓。
他望着远处山尖缭绕的灵气，那些曾像锁链般困住散修的屏障，此刻正像被风吹散的蛛网，若有若无。
狗剩突然冲他\"汪汪\"叫了两声，叼着他的拖鞋跑远，他也不追，只笑着摇头：\"瑶瑶，你记不记得我刚修野路子那会儿？
在破庙啃冷馒头，被反噬得满地打滚，心想要是有个能兜底的人就好了。
现在大家能自己走了，我还当什么主神？\"
赖瑶咬着嘴唇不说话，突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
卜凡眼尖，看见红布下露出半截玄铁光泽——是那枚\"野神令\"。
这令牌自打他发起野神纪元就跟着他，曾在围剿邪修时震碎过三柄飞剑，在饥荒年引着散修们挖过救命的草药，此刻却被赖瑶攥得指节发白：\"那你敢不敢把野神令砸了？
要是真打算退隐，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它！
省得总有人拿'野神余威'说事。\"
围观的人不知何时围了一圈。
卜凡扫过人群里几个攥着登记册的少年，有个眼尾带泪痣的小子正紧张地攥着衣角——是那日被他收作第一个登记的狗剩。
他突然笑出声，接过野神令在掌心抛了抛：\"成啊，砸就砸。
不过先借你家铁匠铺用用？\"
赖瑶的铁匠铺在后巷，风箱拉得呼呼响。
卜凡把野神令扔进熔炉，火星子噼啪溅在他挽起的胳膊上，烫出几个小红点。
他也不在意，抄起铁钳拨弄着熔成金液的令牌：\"你说这令牌代表什么？
是号召力？
是权威？\"金液倒进模具时发出嗤啦声响，他弯腰盯着流动的金光，\"我觉得它该是个引子——引着大家自己长出骨头。\"
模具冷却后，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万枚拇指大小的铜牌，每枚都刻着歪歪扭扭的\"你也可以很野\"。
卜凡捏起一枚抛给狗剩，小狗叼着铜牌撒欢儿跑远，惹得围观人群哄笑。
赖瑶捧着铜牌子，指尖摩挲着刻痕，突然噗嗤笑了：\"合着你是把野神令拆成了火种？\"
\"不然呢？\"卜凡用袖子擦了擦汗，\"野神不是我一个人，是你们。\"他冲人群里的狗剩招招手，那小子红着脸跑过来，他把铜牌塞进对方手心，\"以后要是有人说你野路子上不得台面，你就把这牌子拍他面前——咱野得理直气壮。\"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紫菱不知何时站在铁匠铺的房顶上，星钥在她掌心流转着银芒。
晚风掀起她的衣摆，她望着那些攥着铜牌的年轻人，眼底泛起星光：\"天道曾以为需要唯一的光，现在才明白，千万点星火才是永恒。\"她转身看向卜凡和赖瑶，将星钥轻轻放在赖瑶手里，\"它以后归你管。
下次见面时，或许我会喊你'上司'。\"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化作星屑消散在风里。
赖瑶捧着星钥发愣，卜凡却早拎起装铜牌的竹篓，往人群里撒去。
铜牌子叮叮当当落在青石板上，孩子们尖叫着抢拾，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牌子跑过来，仰着小脸问：\"大哥哥，这是能变神仙的魔法牌吗？\"
\"是能变自己的魔法牌。\"卜凡蹲下来，帮她把铜牌系在手腕上，\"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最厉害的神仙，是能自己走路的人。\"
数月后，暮春的海风卷着咸湿的水汽扑向海边小摊。
卜凡翘着脚躺在竹编吊椅上，手机屏幕亮着，正放网友剪辑的\"卜凡十大翻车现场\"：有他被邪修的毒雾熏得满脸黑灰还在讲段子，有他帮人救火时踩翻了菜筐摔进泥坑，最离谱的是上次给赖瑶的狂欢节搭棚子，结果自己被垮塌的彩绸缠住，像只大粽子似的挂在树杈上。
\"笑够了没？\"赖瑶端着两杯奶茶走过来，把其中一杯塞进他手里，\"听说青丘山的狐狸们要办野神狂欢节，非让你去当主持。\"她在他旁边的石墩坐下，望着远处嬉闹的人群，\"那天你砸野神令，我还怕你真要退隐。
现在倒好，野神互助会都开到三十七个分舵了，连南疆的蛊师都来问能不能登记。\"
卜凡吸了口奶茶，眼睛还盯着手机里自己摔进泥坑的画面：\"后悔吗？\"赖瑶突然问。
他歪头想了想，把手机倒扣在肚皮上：\"我要是真成了庙里泥胎，每天听人求这求那，哪能蹲这儿看小孩子们堆沙堡？\"他抬手指向海平线，几个孩子正用沙堆起一座雕像，歪歪扭扭的，没有冠冕，没有法器，只有张咧嘴大笑的脸，手里还攥着根用海草做的\"辣条\"。
赖瑶望着那座沙像笑出声。
海浪卷着细沙漫过他们的脚面，卜凡突然眯起眼——他看见海风里漂浮的灵气，不再像从前那样顺着固定的经脉轨迹流动，而是像活物般绕着孩子们的手腕打转，轻轻拂过他们系着铜牌的地方。
\"要变天了。\"他轻声说，嘴角却扬得更高。
海浪声中，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童谣：\"有个逗比叫卜凡，打架总爱先讲段子；他说神仙不上班，咱老百姓自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