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我又来看你了。”
一个长发披肩，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墓园之中的一块墓碑旁，看着左手中那一支没有点燃的利群香烟怔怔出神。
放下手中的烟，男人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墓碑，又用夹着烟的左手摩挲了一下上面的字。
墓碑上没有照片，不是风吹日晒造就的，而是墓主人这一生只有合照，只有等到两人都入土以后，这张缺失的照片才能补上。
不知道坐了多久，秦昇才将手中的香烟送进嘴里，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满是划痕的Zippo打火机。
接过手中的打火机的那一刻仿佛还在昨天，可冰冷的现实却告诉他这已经是6年前的事情了。
短短六年，自己从大三一路坚持到专硕毕业，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周围人都说，秦昇接下来的人生将会是一片坦途，可只有秦昇自己知道，陪他熬过黑夜的灯火早已燃尽。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啊，六年前的秦昇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灯火，结果他却成为了给其他人带来痛苦的无尽深渊。
“刹——”
秦昇点起火，熟练地点燃了嘴里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将烟雾吐出，秦昇只觉得自己的肺里一片火热，止不住地咳嗽了出来。
下意识地低头使得烟雾攻向眼睛，熏得秦昇眼泪直流。
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秦昇抬头仰望天空，有些出神地抽完了手里的香烟，将烟头插入身侧的烟头堆里。
翻了翻口袋，拿出烟盒想要再抽出一支烟来，却发现已经是空荡荡一片了。
将烟盒和烟头堆放在一起，秦昇顺势躺了下去，枕着双手看向阴恻恻的天空。
“小珞啊，我这边好像要下雨了……”
秦昇喃喃自语，就像秦珞真的就坐在他的旁边一样。
“你现在应该很想回家吧。”
以前和秦珞出来玩的时候，只要天气一转阴，他就喜欢叫嚷着回家，虽然真的下雨的话他才是玩得最开心的那一个。
他喜欢下雨天，想回家只是因为淋湿了会被妈妈骂……
“所以只要是因为我拖拖拉拉不敢回家才被雨淋湿了就好了。”
秦昇自嘲地笑了笑，又接着自言自语起来。
“现在我不回家了，你可以开开心心地玩一场了。”
秦昇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象着秦珞丢下几句“狠话”就自顾自地跑到一边玩的画面。
也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者是一氧化碳中毒，秦昇只觉得一股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哥，你们二中好漂亮啊！”
“我觉得有点太空了……”
“我不觉得啊，你是不知道我那个高中有多小，几分钟就可以绕学校走一圈了。”
“那你怎么不考好一点？”
“学习好有你就够了，我就想当个厨子，文化水平不需要那么高！”
“你呀你……”
秦昇看着不远处肩并肩走着的两兄弟，久违地感到了一丝丝的开心。
一转眼这段时光已经过去了接近十年了，如今借由梦境重现，多少也给他带来了一点点的慰藉。
这些年他对于梦境的干预程度越来越高了，虽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在梦里弥补遗憾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自我救赎了。
只要他想，这段梦境就能够不断循环下去，一直到他想要清醒过来。
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兄弟两人之间的交流忽然被人给打破了。
“我是在做梦吗？怎么有两个秦昇！”
少女的话语吸引了兄弟俩的注意力，只不过两者的反应并不相同。
秦昇闭嘴不说话，秦珞则是冲上前去绕着李思玉看了一圈。
“你谁啊？”
秦珞以为这个人是不长眼来追求秦昇的，所以整个人痞里痞气的，想要像以前一样将来人吓退。
不料李思玉伸出手掐了掐秦珞的脸，整的后者一顿龇牙咧嘴。
“松手松手，疼啊！”
秦珞推了推李思玉，只换来对方加大了手上的劲的结果。
等到秦珞疼得快要急眼的时候，李思玉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
“你有礼貌吗你？对着别人的脸一顿掐！”
秦珞怒气冲冲，他就没有受过这委屈。
“你这脸也不是假的啊，怎么和秦昇长得一模一样呢？”
李思玉歪了歪头，满脸好奇。
“废话！双胞胎能长得不一样吗？”
秦珞揉着自己的脸，恨不得立刻就掐回去，可惜刚才秦昇没有过来拦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他动不了。
“原来是这样！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啊！”
梦中的李思玉的这句话不断地在秦昇的脑海里回荡，刺激着他的神经，将他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睁开眼，天空已经不知道何时放晴，阳光艳艳，却驱不走秦昇身上的寒意。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秦昇耳中，却带不来一丝喜悦，反而激起了他心中那一片无底的空虚……
不过秦昇早已经习惯了用冷漠掩盖自己的内心，当他坐起身的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学姐。”
算起来，秦昇和蒲丹丹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可对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熟悉。
“大白天的在墓园里睡觉，你也真是够厉害的。”
蒲丹丹从包里掏出一包利群，丢给了秦昇。
“是这个牌子没错吧？”
秦昇接住了丢过来的香烟，点了点头之后就拆开了塑料包装，撕开密封纸之后就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深吸一口气，考虑到蒲丹丹的身体状况，秦昇站起身走到了下风处，才将肺中的烦闷连同烟雾一并吐进风中。
“师姐真的是每次都能第一个找到我啊……”
“得了吧，你也就只愿意见我一个了，这么多年下来你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秦昇没有回头看，但他相信蒲丹丹的目光从来没有移开过，所以他必须要接着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
“怎么会，我现在多多少少也算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医师了。”
秦昇最后吸了一口香烟，便将剩下的半支烟丢到地上踩灭了。
“得了吧，你要是真的有长进，也不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蒲丹丹的眼睛如同猎鹰一般，毫不留情地刺破了秦昇的伪装。
秦昇一口气没顺下来，在云雾环绕之中咳嗽了起来，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蹲了下来。
看到秦昇这副狼狈模样，蒲丹丹走上前，用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你这身子骨是一年比一年差了，抽烟都能把自己呛到！”
“没办法，吃不下睡不好的，我还不喜欢锻炼。”秦昇咳嗽了一阵，缓过来以后将自己的头埋在膝盖里，有些无力地解释道。
“不遵医嘱啊！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蒲丹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又在秦昇脑袋上弹了一下。
蒲丹丹并没有多用力，所以秦昇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蹲在原地。
蒲丹丹停止了言语，就这样默默地陪着秦昇。
没一会，秦昇就自顾自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卫生纸，将自己留在秦珞墓碑旁的残局收拾干净，随后便迈步离开了。
蒲丹丹怕秦昇接着做什么傻事，一路跟着他走出墓园，亲眼看着他把垃圾丢进垃圾桶里以后才放下心来。
“走吧。”
秦昇知道自己今天是不可能甩开师姐了，于是招呼她向着路边走去。
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车之后，秦昇便带着蒲丹丹来到了一处没什么人逛的临河公园。
蒲丹丹静静地跟着秦昇，目光却在打量着公园里的一切。
这里处处都是翻新过的痕迹，找不到任何与秦昇有关的地方。
“你一定很奇怪吧！这么漂亮的公园却没有什么人在。”
秦昇走到一座跨河的桥上，目光顺着河流看向远方。
“这里也是前阵子才翻新的，还记得以前这里还是一个情侣约会圣地呢！”
秦昇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这一次因为两人并排站着，风不会把烟雾吹向身边人，所以秦昇选择了默默地享受这一次的安宁。
蒲丹丹感到很奇怪，作为一个老烟枪，秦昇居然选择了把手揣进兜里，任由烟灰在风中摇摇欲坠。
作为一个心理科的医师，蒲丹丹知道秦昇虽然什么都没说，内心却已经开始了激烈的斗争。
联想到秦昇所处的环境，蒲丹丹已经做好了阻止他做傻事的准备了。
两个人这般安静地站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到了最后，秦昇终于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烟灰。
秦昇轻笑一声，很没有素质地将嘴里抽完的香烟吐了出来，任由它往河中坠落。
蒲丹丹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秦昇猛地从自己右手口袋里抽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左手上划了一刀。
一道口子显然满足不了秦昇的想法，就在他要继续下去的时候，蒲丹丹上前一步抓住了秦昇的右手。
秦昇被这样一拽，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手中的刀也随即掉落在地。
蒲丹丹撸起秦昇右手的袖子，却发现他的手臂上并没有什么疤痕。
秦昇对着一脸疑惑的师姐笑了一笑，随即摆脱她的控制，将自己的左手臂露了出来。
除了刚刚造就的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以外，秦昇的左臂上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疤痕。
伸出左手，看着血液顺着手臂向河中滴落，秦昇就这样忽略了身旁的蒲丹丹，自顾自地发起了呆。
作为秦昇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心理医生，蒲丹丹在确认了这是秦昇第一次自残行为以后，悬着的心反而更加紧张了起来。
秦昇的破坏力如何她还是能够估计出来的，更何况他最近才停掉了碳酸锂……
现在秦昇的情绪不稳定，蒲丹丹也不敢说些什么去刺激对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外援能够快点赶到吧。
看着自顾自发呆的秦昇，蒲丹丹感到有一些陌生，短短六年时间，这个在自己面前藏不住事的男孩已经变得让自己很难看懂了……
血液很快就自己凝固了，伤口也不再往外淌出血来，秦昇却有些意犹未尽，可身后的扎人的目光却让他捡不得地上的刀子。
这么段时间站下来，秦昇的心情多多少少也平复了下来，于是他双手撑在护栏上，静静地望着河水向着远处奔腾。
“你是不是通知欢欢了？”
良久，秦昇才开口询问道。
师姐没有说话，这件事情她完全就没有想过秦昇猜不出来，对方的理智有多恐怖这么多次心理咨询下来早已经被察觉到了。
只可惜，秦昇的理智被困在了名为过去的牢笼之中。
“师姐，能和我讲讲以前的事情吗？我有些记不得了，就说说我大一刚刚加入散打社那时候的事情就好了。”
秦昇比蒲丹丹晚两届入学，连他都记不太清楚的事情蒲丹丹又能记得多少呢？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是最能挨打的，被我揍了那么多回都不吭声。”
蒲丹丹也不藏着掖着，除去所有带有暧昧性质的事情以后，她和秦昇之间的回忆已经剩不了多少了。
所以秦昇提这个问题只是想要和蒲丹丹划清界限而已……
现在蒲丹丹已经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治得了秦昇了，这小子自打被推荐到她这里进行心理咨询以后，对她在心理上的抗拒便是日益增强的。
这一次蒲丹丹能找到秦昇，下一次就不知道了……
秦昇每一次进行心理咨询的同时也在打量着给他进行心理咨询的医师，蒲丹丹和秦昇的交情已经在这段心理咨询的时光之中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师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这辈子没有同你还有欢欢相遇过……”
许久的沉默过后，秦昇说出了一句让蒲丹丹十分担心的话。
“我已经受够了，所有我想留住的最后都会离我而去，只有我选择放手，才能留住我所热爱的一切。”
秦昇扶着护栏的手紧握成拳，诉说着他的不甘。
“你看——小珞、思玉还有梦雪，这几个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都被上天夺走了。”
秦昇转过身看向蒲丹丹，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而你在离开我以后也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心理健康专家，还拥有了美满幸福的家。”
话至此处，秦昇早已经双目含泪。
“就连我下定决心要一生守护的欢欢，也在我离开以后，和云朵一起打造出了享誉花城的品牌店。”
吸了吸鼻子，秦昇用手抹了抹并没有什么流下来的眼泪。
“最可笑的是，我也是孤身一人走到了职业医师的这一步。”
秦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早已满是悲伤。
“秦昇！”
蒲丹丹打断了秦昇的话，却找不到任何安慰他的理由。
这应该是她职业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无法跨过的难关了——她不能跨过作为引导者的界限去帮助秦昇。
“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看看以后还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我。”
秦昇双手插兜，努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欢欢差不多要到了，我也该走了，最后帮我一个忙吧，学姐！”
秦昇看着蒲丹丹有些泛红的眼睛，浅浅一笑，也不等到对方回答自己，径自转身，只留下一个背影还有一句话便离开了。
“帮我和她说一句——”
“以雪代霜少年梦，惟愿此生不相见！”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