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1971年4月20日
香港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程民康一把抓起话筒：“……嗯，知道了，你们开车跟住。注意，别靠太近，防止被发现。到了地方，马上打电话过来”
他放下电话，有些自得地对田之雄说道：“飞机稍微晚了点，代表团已经到了，正准备从机场去酒店，我的人已经盯上了。等着吧，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他们一行住在哪家酒店了。”
从下午三点开始，程民康就守在办公室的电话旁，等候布置在机场的耳目传来代表团抵港的消息。楼下的两辆车里八名特务携带着望远镜、三脚架、照相机等监视用品早已严阵以待，只等弄清代表团下榻处便马上出发。
田之雄问道：“如果他们没有住在一起，或者让哪个香港富豪直接接走，住在某个别墅区里，怎么办？那监视难度可就太大了。”
程民康沉吟了少许，答道：“我也考虑过这些可能性，应该可能性不大。一来，共产党不会与香港的富豪有过深的交往，他们又是官方代表团，让私人出面接待不合适；二来，正式代表团出访向来谨慎，从他们在巴黎的下榻处来看，他们很可能会住在安全的地方。什么是安全的地方？自己的地方最安全！香港华润公司还有中银驻港办事处在本地都有自己的宾馆，但我判断，他们很有可能会住在汇鑫酒店，那是左翼报纸《汇文报》的产业。另外，汇鑫酒店坐落在离中环不远的皇后大道东，去哪儿都方便，还上档次。”
田之雄心里不得不承认，程民康确实有两把刷子，分析得十分有道理。
又过了四十来分钟，电话铃再次响起。
“喂，说……嗯，知道了。在门口监视，我们马上过来。……嗯，你们不要进去。”程民康撂下听筒，马上起身：“清泉，正是汇鑫酒店，咱们走！”
一辆轿车、一辆面包车迅速开出文化中心大门，向皇后大道方向疾驶而去。
汇鑫酒店在皇后大道的紧东头，地处繁华商圈，是一幢四层的中高档酒店，门前车道两边有绿茵茵的草坪，显得很上档次，不少来香港公干的大陆人士都愿意下榻于此。天刚刚擦黑，酒店门前两侧草坪上的露天酒吧已经灯火辉煌。
两辆车在酒店对面的路边停下，程民康和田之雄从车里出来，一人点燃了一支烟。
酒店大门附近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中立刻出来一个人，穿过马路朝他们走过来。
“组座，半小时前，他们已经进去了。我和小刘一直守在门口，没见他们任何人出来。”
“嗯，很好。”程民康朝身后的面包车招了招手，车里马上出来一个人走近他们，是港岛组的，也是田之雄的部下，只不过专司行动，叫韩东明。
“组座，有何吩咐？”
程民康指指酒店对面几栋四五层的高楼：“你看，这几栋楼，楼下都是商铺、餐厅，楼上都住着人。你带几个人上去，看看这儿、这儿还有那一处，想办法占据一个监视点，屋里最好有电话，然后把监视器材都搬上去，二十四小时盯住酒店大门，一旦代表团的人出来，就派人盯上。另外，派两个人带上照相机，分别在酒店大堂和门口露天酒吧呆着，发现有人与他们见面，一律偷拍下来。”
“是！”
程民康又转脸对从黑色轿车里出来的人说：“你跟小刘就在酒店门口二十四小时值守，发现目标乘车出来，立刻跟上去。”说完，他从西装内兜拿出几张照片分发给两人。
“这个男的叫管书柳，是文物专家；这个女的叫陈蓓蓓，是代表团的随团翻译。这两人是重点目标，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第一时间掌握。如果他们分头行动，我带一组负责盯管书柳；罗组长带二组负责盯陈蓓蓓。这几张是代表团的其他成员照片，虽然不是我们的重点目标，但他们可能共同活动，通过他们可以找到目标。你们把照片让兄弟们都传阅一下，仔细辨认清楚，别搞错了。”
“是，组座！”
轿车来的那个人转身向马路对面走去，韩东明却站着没走。
“你还站着干什么？”程民康诧异地问。
韩东明期期艾艾问道：
“组座，那个……如果选定的监视点里有住户……怎么办？”
“笨啊你！你先上去看看那几个点是否合适，尽量找一个住家人口少的住户，骗开门，然后迅速制服住户不就完了。我们就用两天，两天！用完了就走。记住，这里是香港，不是台湾，弄死个人跟碾死个蚂蚁似的，在这儿我可不想弄出麻烦。至于你是把人打晕捆起来还是用强效安眠药让他们睡两天，那是你的事！明白了吗？！喏，那边就有家药店。”程民康有些恼火。
韩东明唯唯诺诺答应着，转身要往面包车跑去。程民康喊了声：“慢！给你一个小时完成监视点的布置。布置好了……”程民康环视了一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烧鹅店：“……去那家店找我们，我跟你们组长去吃点饭。”
“是！”
程民康抽了口烟，顺手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熄，苦笑地摇摇头对田之雄说：“唉，这点活儿还要教，这一点上就不如你们情报局专业了。走，我们先填饱肚子去。”
饭还没吃完，韩东明便过来报告，一切顺利，监视点已经布置好。程民康又吩咐买了两只切好的烧鹅和一大堆熟食，用油纸包好，带上跟着韩东明出了店门。
监视点在汇鑫酒店的斜对面，是一幢瘦高的楼房的四层。这座楼大抵是业主早年间自己往上加盖的，每层只能住一户人家，楼下临街的铺面开着一家水果店，楼上三层住人。房龄看来不短了，临街一面贴着面砖，亮着招牌，显得有些讲究，楼后面连砂浆都没抹，裸露着红砖和斑驳的水渍痕迹，不甚讲究。
住户出入的门在楼后，韩东明带着二人轻手轻脚爬到四楼，“笃、笃笃笃、笃”按一、三、一的节奏敲响了房门。门立刻就开了，里面的三人恭敬地打着招呼：“组座，组长。”
程民康接过田之雄手里的烧鹅、熟食递过去，“弟兄们辛苦，晚上对付一顿，等任务完成了，我请大家去‘轩尼诗’吃大餐。”
韩东明等几人感激地纷纷表态，一定完成组座交给的任务。
程民康话音一转，“不过，你们白天不要出去，出去买吃食的人要选择晚上出门，一次买够一天的饮食，还要避免跟楼下的邻居碰面，以免引人怀疑。”
“是！”
程民康叮嘱完了，才开始打量这间征用来作为监视点的房间。
房间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米，里面还套着个小卫生间。屋里有衣柜，书桌和两把木制沙发椅，最显眼的是一张大床，床上被褥凌乱，一个中年男人呈一个“大”字，被捆在床上，眼睛蒙着黑布，歪着头，不知是被打晕的还是强灌安眠药昏睡过去了。
“这就是住户？就他一个人住？没有老婆孩子？”
韩东明赶忙答道：“是，就他一个人独自租的。这小子自称是个作家，还没结婚，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就呆在这儿写书。”
程民康点点头：“再合适不过了，记好时间，到点定时给他灌安眠药，反正两天也饿不死人。”说罢，走到窗户边，撩起窗帘往对面看了看，又弓着腰在架设好的望远镜里朝酒店门口仔细看了看。“清泉，你来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田之雄把住望远镜看了看，手指微调了一下焦距。韩东明在一旁说道：“还有两个兄弟负责在面包车里观察监视，面包车就停在酒店正对面的路边，车玻璃上贴着膜，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田之雄直起腰，走到窗边，轻轻撩起窗帘中间的缝隙，往下望了望，道：“组座英明，这个监视点的位置选得好，从这儿看下去，酒店正门和露天酒吧一览无余。……只是那辆面包车停的位置，不妥！现在是晚上，光线暗，没问题，可是明天等太阳一出来，如果日光强烈的话，从正面走近了，仍然可以影影绰绰看到车里情形。要挪到酒店门口侧对面的位置，这样，由于光线不是直射，酒店出来的人不会直接看到里面，也不会注意到这辆外表普通的面包车。”
“听到没有？！”程民康略带得意地对韩东明说：“你们罗组长可是情报局出来的专家，按罗组长说的意思办，越是细节越是要引起注意，你们几个以后要好好跟着罗组长学。”
韩东明挺直身子答道：“是！天一亮我就让楼下的弟兄挪车。”
田之雄马上说：“不行，这里是繁华街区，天亮了车子一多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合适的车位，现在就通知他们把车子挪一下。另外，挪车时要注意躲开旁边商店的霓虹灯光，否则，从那边看过去车里的情形清清楚楚。”
“是！卑职这就下去通知他们。”
“还有，你们这里视线最好，如果发现情况，你们怎么通知门口轿车里的弟兄以及面包车里的弟兄？”
“我们约定了一套暗号，分为一号目标和二号目标，一有情况，我们就抖动窗帘，下面的弟兄就会开车跟上目标的车辆。”
“嗯，这间房间里没有电话吧。派一个弟兄去楼里找找有没有分线盒，拉一条线进来，能打出去就行，这样有紧急情况可以直接通知组座。刚才进楼时，我看见楼顶上有电话线。”
“是，组长！”
“另外，你们不是新手了，但我还是要再叮嘱一下，你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务必留心，不要弄出大的噪音来，省得邻居或楼下报警投诉。还有，人员进出、生活垃圾的处理等等这些事也要注意，别露马脚。”
程民康满意地点点头，“清泉老弟呀，幸亏你来了，发现这么多问题，马上补救还来得及。”他把头转向韩东明：“代表团预计前后在香港呆三天，你们明天盯一天，带长焦镜头了吧？把目标出入时间，出入的画面，还有与人接触见面的情况全都拍下来，明晚洗好放大送我，他们一行人大后天上午会经罗湖返回大陆，行动时间预定在后天下午。你们的监视结果将决定行动的成败。”
韩东明一挺胸脯：“请组座和组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嗯，我和罗组长明天上午和下午都会在办公室等你们的消息，晚间会到半岛酒店参加他们的欢迎酒会。”
田之雄插话道：“组座，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吧，认一认目标，增加一下感性认识。也许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呢。”他话说得很技巧，没说不放心要亲自盯着之类的话，省得韩东明等人心中不快。
程民康心思玲珑一点就透，嘴里却假客气了一下：“老弟亲自盯会不会太辛苦了？”随即话音一转，“嗯，也好，有你在，我就更踏实了。好吧，那我们走了，弟兄们辛苦！”
其他几人忙应声：“为党国效力不辛苦。”
韩东明忙道：“我送两位长官下去，顺便通知面包车的弟兄把车挪好。”
下了楼，田之雄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室，让程民康坐在后座。走了一段距离，他开口道：“组座，既然确定后天下午行动，那专设好几个监视点，还拍这么多照片，意义不大吧。”
程民康无声地笑了笑：“清泉老弟呀，满打满算只有两天时间，按说呢，即使监视四十八个小时也未必能掌握他们的活动规律。可责任重大，国府要求一击必中，我只能小心又小心。谁知道这帮代表团的人会不会得到什么风声，或者突然改变住处，只有牢牢看住他们我才能放心啊。如果最后策反说服不成，就只能采取绑架的措施了。你放心，绑架的事不用你我动手，从台湾来的一个小组已经在文化中心里住下了。”
田之雄闻言心里蓦然一惊，他很担心自己一箭双雕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更担心程民康提前实施暴力绑架的手段。他想起今天中午到牙科诊所时，邱博士转达的组织指示，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