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斜斜地倚在藤架上,把缠春藤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谁在地上织了张软乎乎的网。孩子们嫌屋里闷,跑到院外的晒谷场上去追蝴蝶,笑声脆得像刚剥壳的莲子,顺着风飘进院子里,落在正翻晒草药的灵木域主耳边。
他手里的竹匾里摊着新晒的紫苏,叶片边缘还卷着点晨露的湿,青岚域主端着碗凉茶走过来,脚步轻得没惊动地上的影子。“歇会儿吧,日头正毒。”他把碗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灵木域主的手腕,那里还带着晒草药时沾的草汁绿,像落了片没摘净的叶。灵木域主接过碗时,凉茶的凉意顺着瓷碗漫到掌心,他抬头看青岚域主,对方正用袖子替他挡着头顶的光,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青布衣衫上,洇出小小的深色痕迹(他喝了口茶,喉结动了动,“你也没歇着,刚劈的柴够烧到明日了”)。青岚域主笑了笑,伸手替他把被风吹乱的衣襟系好,指腹擦过系绳的结,像在给这日头打个温柔的结(“多劈点,省得你夜里煎药还要自己添柴”)。
灶房里,阿月正把晒好的野莓装进陶罐,打算腌成果酱。姬云帆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眼睛却一直瞟着阿月的动作。陶罐口太小,野莓总滚出来,阿月伸手去扶,袖口却带倒了旁边的竹筛,半筛子桑葚撒了一地。“我来捡。”姬云帆连忙起身,膝盖撞到灶沿也没顾上揉,跟着阿月蹲在地上捡桑葚。两人的手在地上碰了又碰,捡着捡着,阿月忽然笑出声(指尖捏着颗最紫的桑葚,“你看,这颗像不像你昨日耳尖的颜色?”)。姬云帆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把桑葚塞进竹筛,却把一颗滚到了阿月的鞋边,像颗没说出口的甜。
石桌旁,玄冰域主正用竹刀削着木勺,木屑簌簌落在地上,堆成小小的白雪山。沙海域主搬了张竹凳坐在旁边,手里转着个野山楂,看玄冰域主专注的样子——他削木勺时总是抿着唇,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像把小扇子。“这勺给谁的?”沙海域主把山楂抛起来又接住,山楂的红在阳光下晃了晃。玄冰域主没抬头,手里的竹刀转得更快,木勺的弧度渐渐圆润(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最小的那个孩子,上次用陶勺总洒”)。沙海域主哦了一声,忽然把山楂递到他嘴边(故意往前凑了凑,“尝尝?酸的,醒神”)。玄冰域主愣了愣,张嘴咬了一小口,酸得眉头皱了皱,沙海域主却笑得开怀,伸手替他擦掉嘴角沾的山楂籽,指尖的温度比日头还暖。
玄黄域主坐在藤架下编竹篮,竹条在他手里转着圈,很快就编出个圆圆的底。孩子们追着蝴蝶跑回来,个个跑得满头大汗,最小的那个扑进他怀里,举着只翅膀带蓝斑的蝴蝶,奶声奶气喊“阿黄叔,它不动了”。玄黄域主把孩子抱到腿上,轻轻捏了捏蝴蝶的翅膀,蝴蝶扑棱棱飞起来,吓得孩子往他怀里缩(他拍着孩子的背笑,“别怕,它是跟你玩呢,明天还来”)。其他孩子围过来,七嘴八舌说刚才看到的趣事,有说发现了会蹦的蘑菇,有说听到了鸟窝里的蛋在叫,玄黄域主笑着听,手里的竹篮慢慢长高,把孩子们的话都编了进去,像个装着满当当欢喜的小窝。
夕阳又把天边染成蜜色时,灶房飘出了新蒸的米糕香。阿月把腌好的野莓酱抹在米糕上,酱色红得发亮,甜香引得孩子们在门口探头探脑。姬云帆端着米糕往石桌走,阿月跟在后面,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像被夕阳粘在了一起。灵木域主和青岚域主收了草药,并肩往回走,竹匾搭在青岚域主肩上,里面的紫苏叶还在散发着清苦的香。玄冰域主把削好的木勺放进竹篮,沙海域主拎着篮子跟在他身后,木勺碰撞的轻响,像在数着回家的脚步。
缠春藤的卷须在暮色里又悄悄伸了伸,新结的藤蔓缠着老藤,像在说悄悄话。院子里的灯再亮起时,比昨夜又暖了些,把每个人的笑都照得软软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米糕的甜,混着草药的香,在藤架下慢慢绕,绕成了团解不开的暖。
天还会黑,明天还会亮,这院子里的日子就像这缠春藤,不用急,不用赶,就这么慢慢长,慢慢缠,把每一刻的寻常,都缠成往后日子里,想起来就甜的念想。
月上中天时,院子里的竹榻还留着孩子们睡过的温。灵木域主起夜时,见青岚域主正蹲在药圃边,借着月光给新栽的兰草培土。兰草的叶片沾着夜露,在月光下泛着冷绿,青岚域主的指尖却带着暖,一下下把松碎的土拢在根须旁,像在给它们盖层软被。
“怎么还没睡?”灵木域主走过去,鞋尖碾过草叶,带起细微的沙沙声。青岚域主抬头时,月光正落在他眼底,像盛了半池碎银(他往旁边挪了挪,留出块空地,“这兰草娇气,夜里凉,怕冻着”)。灵木域主蹲下来,和他一起拢土,两人的手偶尔碰到一处,夜露的凉就被指尖的暖化了。“明日我寻些碎棉絮来,裹在根上。”灵木域主说着,指尖捏起片沾着泥的枯叶,青岚域主却伸手替他拂去指缝的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不用,有我看着呢”)。
灶房的窗缝里漏出点微光,阿月正坐在小板凳上,借着月光挑拣白日采的野菊。花瓣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袖口,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把蔫了的花瓣挑出来。姬云帆端着碗温水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了这月光里的静(他把碗放在灶台上,声音压得低低的,“挑这么仔细,是要做香囊?”)。阿月抬头笑了笑,指尖捏着朵最饱满的野菊,花瓣上的露水滚进她掌心(“嗯,给孩子们挂在床头,安神”)。姬云帆蹲下来帮忙,指尖不小心碰倒了装花的竹篮,几朵野菊滚到阿月脚边,他慌忙去捡,却和弯腰的阿月撞了个正着,额头抵着额头,两人都僵了僵,月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阿月泛红的脸颊上,像抹了层淡胭脂。
石桌边,玄冰域主正用布巾擦拭药罐,罐沿的药渣被擦得干干净净。沙海域主靠在石柱上,手里转着个空了的蜜罐,罐口还沾着点蜜渍,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他忽然笑出声,“白日里那碗蘑菇汤,你是不是偷偷多放了蜜?”)。玄冰域主手一顿,布巾在罐身上顿出个浅痕(声音平平的,却藏着点不易察的柔,“孩子们怕苦”)。沙海域主走过去,伸手抢过他手里的布巾,替他擦剩下的药罐,指腹蹭过他刚才擦过的地方,像在偷尝那点残留的甜(“我也怕苦,怎么不见你给我多放些?”)。玄冰域主没说话,却从竹篮里拿出块米糕,往他手里塞,米糕上还沾着点野莓酱,红得像团小小的火。
玄黄域主坐在藤架下,手里摩挲着白天没编完的竹篮。缠春藤的卷须垂在他肩头,像谁的手轻轻搭着。远处裂界遗址的风还在低低地吼,却穿不透这藤架织的网,只能绕着院子打个转,把竹篮的竹香、野菊的清、还有米糕的甜,都搅在一起,酿成了坛独属于这院子的酒。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正躲在藤叶后面,漏下的光在地上织出星子似的斑。孩子们的呼吸声从屋里飘出来,轻得像云,灵木域主和青岚域主在药圃边的低语、灶房里偶尔响起的轻笑、石桌旁碰在一起的碗沿声,都被这夜色裹着,慢慢沉进缠春藤的根须里。
天快亮时,缠春藤又长了寸许,新枝缠着老枝打了个结,比昨夜的更紧些。玄黄域主把编好的竹篮挂在藤架上,竹篮的缝隙里,刚好能漏进第一缕晨光。
等日头再爬上来,孩子们会踩着露水去摘新的野果,灶房的烟囱会再冒出烟,药圃里的兰草会舒展开叶片,石桌上的碗碟会再盛满热汤。这院子里的日子,就像这缠春藤,不用记,不用数,只消跟着日头走,跟着月光转,就能在时光里慢慢长,慢慢缠,把每一个寻常的朝暮,都缠成扯不断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