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疏月今天好像稍稍找到了一些感觉，当《哥德堡变奏曲》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她缓缓抬手，慢慢睁开眼睛。
知道何疏月在弹琴时，天大的事也不许打扰，唐姨焦急地站在旁边，等何疏月一睁开眼，她忙道：“小姐，太太回来了，在书房等着您过去。”
何疏月怔了几秒，随即垂眸：“知道了。”
她站起身，慢慢放下琴盖，又磨蹭地把琴谱加入书夹中。
冯千颜出差绝不会只去一天就回，能让她风风火火往家里赶，只能是昨天那桩事。
她知道躲不过，只是没想到冯千颜能这么着急。
书房的门没锁，何疏月轻轻一推，就看见冯千颜坐在电脑屏幕后头，眉头紧锁。
这么多年，她早已摸熟冯千颜的脾气，才走过去，她就塌着声音，带着委屈讨好的意思，嗲嗲开了口：“妈咪，我知道错了。”
冯千颜大概在电脑上写什么文书，听见这话，她把金丝眼镜摘了下来，放在桌面，严肃道：“少来这套。”
何疏月嘟了嘟嘴，大概明白，今天的事没那么容易混过去了，只能再次求饶：“妈咪，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
好像每家的孩子认错，都能无耻的做出永久保证，管他到底是不是真能做到。
但冯千颜这话听得太多次了。
“每周三、四再加两节礼仪指导课，周五、六、日各增加一节仪态形体课，还有马术、高尔夫、网球，每周再各增加一节。”
礼仪指导课是她最烦的，还一加加了两节，这不比之前更让人崩溃吗？
她已经二十二了，又不是小孩子！！
何疏月紧咬下唇。
“妈咪已经不需要你的保证了，你只用按妈咪说的去做就好了。妈咪不会害你，明白吗？”
见何疏月不说话，眼角泛红，冯千颜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打一巴掌还是得给颗红枣的。
她的声音不像刚刚那么尖锐，神情也柔了许多：“只要你乖乖的，妈咪给你买包包。”
“我不要包包，妈咪，爹地之前答应过我，允许我搬去公寓那边，我今天就要搬。”
人一旦尝过叛逆的滋味，就好像无法回头了。
冯千颜挑眉，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何疏月！”
连名带姓的喊，若换了以前，已经足够让何疏月低头了，但今天，她似乎铁了心对抗到底。
何疏月倔强地梗着脖子，强迫自己和冯千颜对视，她的手紧紧握着，圆润的指甲掐入掌心，几乎陷进去了，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痛。
“我要搬！”
母女俩就此陷入沉默。
那种沉默带着竞技的味道，就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
良久，到底还是不忍心，冯千颜开了口，但语气不善：“去了一趟京北，性子怎么犟了那么多，是觉得现在谢屿司能给你撑腰了吗？”
这话实在有些难听，冯千颜一开口就后悔了。
但多年的骄傲，却让她无法低头。
何疏月突然觉得自己眼前起了一层雾气，逐渐越来越多，坐在她咫尺距离的冯千颜，那个生她养她二十多年的母亲，她却看不清了。
“妈咪，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你没有，你爱面子远远多过爱我。”
冯千颜眉弓拧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你多学一点，倒成了我的不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马上要嫁去京北谢家了，那是什么人家？就你这样不懂规矩的样子，怎么做谢家的主母？人家百年大族，族里人事繁杂，还有生意牵扯着方方面面的势利，你不多学一点，应付得过来？”
何疏月：“妈咪，既然你觉得我应付不过来，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嫁过去？”
冯千颜：“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啊，你不嫁给谢家，也要嫁给别的人家，无论嫁去哪里，你总要面对这一切的，妈咪又有什么错？”
何疏月：“妈咪，我就一定要嫁人吗？”
这话一出口，冯千颜立刻愣住了，她把一直针锋相对的目光移走，冷冷道：“是。何家的女儿绝不可能做个老姑婆。”
空气就像结了冰一样，一点一点凝固了。
许久，何疏月忽然冷笑一声：“果然还是面子更重要。”
“妈咪，其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只是拿我当成一件工具，让你炫耀的工具。”
“哦，不只是我，还有爹地，所有人都是你的工具而已。”
“你永远都在跟别人比，你的老公要比别人的帅，比别人能挣钱，你的女儿要比别人家的乖，比别人家的漂亮。”
“就连女婿也要比，但是很抱歉，谢屿司不是你的女婿，也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女婿，让你失望了。”
冯千颜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一样，尖锐地问：“什么意思？你跟谢屿司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是大律师，总能在任何时候抓住别人话里的漏洞，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你和谢屿司一起骗我们做父母的？”
*
总是那么轻易就把自己暴露了，一点也沉不住气。
何疏月逃回了自己的卧室，自责不已。
但同时，她更多的还是委屈，冯千颜这次太过分了。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呜呜咽咽地大哭了一场。
等她哭累，她才察觉自己的手机似乎一直在震动。
屏幕上，十几通谢屿司的未接来电孤零零的。
一定是被冯千颜质问了，来兴师问罪的。
她擦了擦眼泪，收拾了一下情绪，自己做错的自己担着，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电话回拨过去，那人就像等在手机旁边似的，迅速被接起：“朝朝。”
隔着手机，声音被电流洗礼过，何疏月听不出对方的情绪，又或许是教养，让他把脾气藏得很好。
她带着哽咽道：“对不起，谢先生，我把事情搞砸了。”
“我知道。”
“我妈咪告诉你的吧，对不起，你那边有什么需要我补偿或是道歉的地方，我都会配合。”
她记得谢屿司的话，所以很有契约精神。
“朝朝，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们毕竟还没正式签合同。”
“你不用自责，好好休息，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剩下的交给我，我来处理。”
她听着电话那边温柔的语气，没有一丝责备，心里头一次生出，也许那人挺靠得住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