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他们先看到的是一根泛着温润的、琥珀色包浆的木棍。棍身还保留了一些粗糙的树皮疙瘩,以及细小的裂纹,顶端用旧布条缠绕着,一只骨节粗大、老茧厚实的手覆在上面。
这是一根自制的盲杖。
“嗒、嗒、嗒”木棍底部敲打在不平整的地面上,声音沉闷。紧接着,一个年纪大约在四五十岁的妇女出现在他们眼前。
她的身形清瘦,甚至有些干瘪,可能是无法从事繁重的农活,肌肉不像一般农妇那样结实粗壮。她颧骨突出,皮包骨,皮肤是那种少见日光的、带着些许苍白的黄褐色。她的头发在脑后简单地扎成一个低矮的发髻,鬓角已然斑白,发丝干枯没有光泽。两只双眼虽然睁着,但她瞳孔是灰白的、浑浊的,没有焦点,像是两颗失去光泽的琉璃珠,映不出任何光影。
李裕下意识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看不见!
他心头一颤,摇晃的手指僵住,然后又默默地收回。
“我是张晨浩的娘,你们找他干什么?”她的头微微低垂,侧耳倾听,肩膀习惯性地内收。
“阿姨你好,我们是张晨浩的同学,我们代表学校来看看你们。”说着,陈南把装有全校捐款的信封,交到了张晨浩妈妈的手里。
摸着那沉甸甸的信封,张晨浩妈妈的眼角顿时湿润了,“你们......有心了。”虽然她也想有骨气一点,不要这些爱心捐款,但是孩子他爹还在医院里等着救命钱,高昂的医药费哪里是他们能承担得起,她不得不要。
“谢谢你们!也替我跟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道个谢!”她的语气诚恳,声音沙哑,“来,快进来坐坐!”
张晨浩妈妈领着他们进了屋。
他们走进屋内,光线骤然暗下。角落里摆着一台蒙着绣花布套的黑白电视机,天线是用易拉罐自制的,电视机下面的柜子放着零散的东西,有生活用品、常用药物、书本,还有些针线。旁边有一个年代久远的老式衣柜,炕是土炕,占了房间一大半的面积,上面铺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竹篾席,炕头叠着整齐的、印着牡丹花的棉被。而炕沿因为长年的摩擦,木头已变得温润光滑。
整个屋子,目光所及,也就只有那台黑白电视机稍微值两个钱。
陈南三人知道张晨浩家的条件不好,但也没想到这么艰苦。
他能从这里用知识考出去,一定吃了不少苦。就这样的家庭,偏偏还遇上了煤矿爆炸,家里的主力骨倒下,这个家也摇摇欲坠了。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看着张晨浩妈妈还要忙着给他们倒热茶,林海不忍心,上前阻止,“阿姨,你别太客气了,我们不渴。”
李裕也上前,拉着她往炕上坐,“是啊,阿姨,你别忙活了,快来坐,我们就是想知道叔叔现在的情况,晨浩他人还在医院吗?”
张晨浩妈妈叹了口气,“嗯,还在医院,都七八天了,他爹还没醒来。”
李裕安慰道,“阿姨,你别太担心,我相信叔叔吉人自有天相,肯定都能好起来的。”
“嗯。”张晨浩妈妈悄悄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对他们说:“你们大老远过来,肯定还没吃饭吧,我去做点好吃的给你们。”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麻烦了,阿姨,我们等会儿去医院看看叔叔和晨浩,就回学校了。”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让你们饿着肚子离开?你们都不许走,等着!”
见她执意如此,他们也不好拒绝,只好暂时留下来,但也没真的让她一个人忙活。向来不进厨房的李裕和林海,这次也破天荒地帮忙打下手。
杀鸡不会,但可以帮忙宰肉;烧火不会,但可以帮忙砍柴;炒菜不会,但可以帮忙切菜......只要能做的,他们一件没落下。
陈南比他们两个好一点,至少还会烧火和炒菜。
“三哥,我刚刚翻了一下,他们家没米。”李裕说得特别小声,生怕被阿姨听到了伤自尊。
“有没有可能他们的主食是面?”
“啊?是吗?”在李裕的印象中,张晨浩很少吃面,基本上都是两碗米饭。
陈南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里地处黄土高原,常年干旱少雨,适合种植小麦、小米、高粱等耐旱的作物,不适合种水稻,所以他们吃面食居多。”
“哇,三哥,你怎么知道的?”李裕只知道陈南打架厉害、赚钱厉害,没想到连地方的农作物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陈南蹙眉,“初中地理,你没学过?”
李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忘了。”
张晨浩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一副温馨的场景,林海在砍柴,李裕在洗菜,陈南在切菜,而他妈妈正在和面,几个人边干着手里的活,边其乐融融的聊天。
“二哥?”李裕第一个眼尖的发现了他,但又不确定,因为他现在胡子拉碴,眼下乌青,头发油腻地贴着头发,跟印象中的那个人不像了,他憔悴了好多。李裕立马冲上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林海和陈南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哽咽。
李裕双手抱胸,傲娇道,“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好歹是兄弟,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在你身边?”
林海点头,“就是,我们可是不远万里,千辛万苦才来的,你可别说那些感谢之类的见外话,我们不接受!”
张晨浩眼圈泛红,这大概是这么多天来,唯一让他喘口气的时刻了。从爸爸倒下后,他成了这个家唯一的担当,签手术单、病危通知,还有各种各样的风险承担。一夜之间,他被迫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但此刻有了他们,他就像仿佛找到了依靠,一下子被他们搞得有点破防,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还不敢哭出声,捂着自己的嘴,怕被一旁的妈妈听到会担心,毕竟因为爸爸的事,他妈妈也不知在背地里哭了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