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彩超检查报告单。
姓名：詹挽月
性别：女
年龄：26
住院号：00
病号：721
送检科室：急诊科转产科
检查部位：妇科经腹部彩超
超声所见：
经阴道检查：
宫体大小约9.5x8.5x7.4cm……
超声提示：
宫内停止妊娠，胚胎死亡，孕12周+
……
况承止用手指着彩超图上面那个小小的胚胎，手控制不住发抖。
“这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况承止嗓子发紧，气息抑制不住颤抖：“阿挽，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詹挽月回过神来，脸色死一样平静：“你不认识上面的字吗？胚胎死亡。”
“都没有了，没什么好说的。”
况承止崩溃道：“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又指着彩超上的时间：“前年四月份，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孩子来过，离开了，我身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我居然一无所知。”
“我应该陪你一起面对的啊，如果我今天没意外发现这张单子，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
詹挽月毫不犹豫：“是。”
“你也不用太当回事了，严格意义上那只是一个还没成型的胚胎。”
况承止上前一把抱住詹挽月。
男人滚烫的泪水顺着女人的脖颈滑入背脊。
“你说谎。”
“阿挽，你在说谎。”
“你只会比我更痛入心扉，你是孩子的妈妈啊！”
这一声“孩子的妈妈”把詹挽月强撑的冷漠击碎了。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哭了，直到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
“我去医院查过了，你那天出了车祸，腹部受到撞击，孩子是因为车祸没的。”
“对不起，阿挽，对不起……”
况承止心如刀绞，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和詹挽月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詹挽月有体寒症，他从不期盼孩子，可是这不代表他不爱。
上午从床底看见这张彩超单子的时候，况承止的心脏好像被生生挖走了一块。
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于他而言，无异于从天而降的惊喜，可也是同一个时间，这个惊喜消亡在他的眼前。
一瞬间大起大落，从天堂到地狱。
况承止记不清今天是怎么度过的，他只有一个念头，要见詹挽月一面。
可是见面又能怎么样？
孩子回不来了，詹挽月最需要他的时刻也过去了。
他是如此该死又无能。
其实这些事也不是无迹可寻。
比如詹挽月的痛经比前两年更加严重，经期更加紊乱。
比如失效的止痛药。
比如前年五月份，詹挽月回家对詹允和提出想跟他离婚的想法。
比如前年十月份，老爷子忌日，当晚他们在老宅留宿，詹挽月宁可睡沙发也不跟他同房。
……
“您太太本来就有体寒症，那次意外流产对您太太的身体损伤很大，她的身体必须好好养一养，至少一年不能有夫妻生活，三年内不适合再要孩子。”
况承止耳边响起上午在医院，当年詹挽月的接诊医生说过的话。
所有他以为詹挽月心有所属的“铁证”，原来都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
他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傻逼。
况承止根本不敢深想詹挽月失去孩子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她一个人崩溃过多少次，又把碎掉的心拼起来，反反复复。
去年因为做试管的事情，他和詹挽月发生争吵，还说了那么多混账话。
“那你呢？就这么想给我生孩子？”
“其实你想生，何必这么麻烦，现在回家我不戴套陪你做不就行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拿孩子当工具？”
“你还哭上了。”
“詹挽月，你也挺能装的。”
“我根本不可能跟你生孩子，家里有一个讨厌的人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来第二个。”
……
难怪那天在医院詹挽月会对他提离婚。
他那时候就把詹挽月的心伤透了，往她最痛的地方扎刀子，还毫不自知。
如果他能早点放下自尊，主动去了解詹挽月，也不会把她越推越远。
明明她过给自己很多机会……
詹挽月深呼两口气，推开了况承止。
她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让情绪平复。
最后她才对况承止说：“这件事上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你知道的，我有体寒症，很难自然受孕，我们以前……反正没怎么做过措施，我也一直没怀上。”
“加上我经期一直很乱，所以当时两个月没来事，我也只是以为那阵子工作忙，内分泌又乱了，根本没往怀孕那方面想。”
“如果我当时知道自己怀孕了，那晚下那么大的雨，我再着急也不会开车出门，是我粗心大意。”
詹挽月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都是在责怪自己，但这样反而更诛况承止的心。
她这样好，这样善良，偏偏被他这么烂的人辜负。
况承止记得接诊医生说的，詹挽月是半夜被120送到医院的。
暴雨天，路面打滑，正值半夜，街上人和车都很少。
詹挽月开着车，前面突然有一个外卖员开着电瓶车横穿马路。
事发突然，詹挽月为了避免撞上人，急打方向盘，最后外卖员没事，她的车却开到人行道上，车身跟树发生了猛烈的碰撞。
刚才詹挽月自己也说，着急出门。
况承止想了想，那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他忍不住追问：“那晚你半夜出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詹挽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回避这个问题。
嘴上淡淡揭过：“没什么，都过去了。”
詹挽月往家门口走，也对况承止下达逐客令：“事情都说清楚了，你走吧。”
“孩子的事情你也没必要太惋惜，我们两个人里一直都是我有问题，你生育能力一切正常，只要你想，很容易再有自己的孩子。”
“况承止，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况承止拉住詹挽月的手，走到她前面：“还没有说清楚。”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你告诉我，你那天晚上为什么着急出门。”
詹挽月抵触情绪很重，甩开他的手：“这跟孩子没关系，你别问了。”
况承止语气急切：“怎么没关系？你就是那天晚上出门出的事！”
接二连三的追问把詹挽月问崩溃了。
她情绪失控冲况承止喊道：“跟孩子没关系，跟你有关系，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况承止双目失神，怔怔问道：“跟我有关系？”
“对。”
詹挽月死死盯着况承止的脸，有意克制的负面情绪开始疯狂反扑、涌动。
理性拼命告诉我，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只是天意，只是意外。
可是感性不这么认为。
“2023年4月3号，下午一点，波士顿的布鲁克莱恩镇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枪击案，3人中枪当场死亡，5人中枪昏迷。”
“国内半夜三点，我在网上看到了枪击案消息和图片，枪击案的发生地距离你的事务所不到100米，有张图片甚至拍到了你事务所的大门，玻璃门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打码。”
“我吓坏了，马上给你打电话，先是没人接，后面提示不在服务区，况承止，你在这种情况下失联，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微信，短信，电话，甚至连社交平台我都给你留了言，通通石沉大海。”
“你姑姑神经衰弱，每天睡觉手机都关机，联系不上。宥真姐和延舟哥在飞机上，无法联络。我连詹绾阙的电话都打了，可惜，一直提示通话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拉黑的我。”
“我用尽所有办法都联系不上你，只能亲自飞一趟找你。我着急出门是为了去机场，不管你是死是活，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况承止平地趔趄了一下，几乎要站不住，手撑着墙壁。
詹挽月自嘲地笑了笑：“后来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枪击案发生那天，你根本不在波士顿，你去外地考察项目了。”
“是……”
况承止脸色越发苍白，记忆回笼，很多零碎的信息点沿着一条轨道形成了一个闭环。
波士顿和京北隔着13小时的时差，同一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同一天，以至于他上午就知道了詹挽月流产的时间，还是没跟前年波士顿那次枪击案联系到一起。
况承止站在闭环中间，直面另外一个从未窥见过的真相。
“一直都是你在问我，我也问你一句吧。”
詹挽月突然也走进了闭环中间，站在他身边，指着其中一个信息点，眼神空空地对他发问。
“你的手机一开始能打通，后来才不在服务区的。”
“况承止，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接我的电话？”
命运朝我们开了荒唐又残酷的一枪。
我本来不用闯入那场暴雨，如果我知道你一切安好。
我们本来会有一个孩子，如果我没有闯入那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