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那日，天空阴得像块陈年墨布。
永隆帝站在天坛圜丘上，龙袍的金线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泛着冷光。
他抬手去触那圜丘中心的“天心石”，指尖刚碰到石面，突然“咔嚓”一声——整座祭坛裂开了。
不是普通的裂，是像被巨斧劈开的胎盘，石缝里涌出淡蓝的黏液，带着股腥甜味，像泡了三个月的草药。
守在坛下的礼部尚书苏敬之脸色骤变，他看见裂缝里爬出无数条脐带，细如发丝，却坚韧如铁，凌空飞起，像被无形的手扯着，朝着皇城的各个方向飘去。
“护驾！护驾！”苏敬之喊得破了音，可没人听他的。
御林军举着刀枪，却像被定住了似的，眼睁睁看着那些脐带缠上孕妇的肚子——京城三百孕妇，此刻都站在自家门口，或扶着门框，或抱着柱子，肚子泛着幽蓝的光，脐带从肚皮上钻出来，和祭坛的脐带缠在一起，横贯皇城，像条巨大的基因锁链。
领头的是刑部尚书之女苏晚棠。
她站在苏府门口，八个月的孕肚胀得像要裂开的瓜，脐带从肚脐里钻出来，足有三尺长，在空中飘着，和祭坛的脐带缠成个死结。
她望着永隆帝，眼里没有惧意，只有种说不出的冷：“陛下，您知道这锁链连着什么吗？”
永隆帝的剑已经出鞘，剑尖指着苏晚棠的喉咙：“妖妇！你勾结前朝余孽，用妖术惑众，今日朕便斩了你！”
苏晚棠笑了，笑声里带着婴儿的啼哭：“陛下，您斩得了我，斩得断这锁链吗？这锁链连着三百孕妇的肚子，连着您龙椅下的地脉，连着……您血脉里的秘密。”
永隆帝的剑抖了一下。他想起三日前玄霄子递来的密报：
“陛下，祭天当日恐有异变，与孕妇、血脉有关。”当时他只当是术士的危言耸听，现在看，竟是真的。
“妖言惑众！”他怒喝一声，剑锋朝着苏晚棠的脖子砍去。
“噗”的一声，剑砍在脐带上。脐带没有断，反而突然绷直，像根钢索，把永隆帝的剑震得脱手。
苏晚棠的肚子突然鼓起来，像有东西在里面翻滚，接着“嗤”地窜出条光蛇——不是真的蛇，是螺旋状的光带，带着幽蓝的火，直扑永隆帝的心口。
永隆帝想躲，可脚被祭坛的黏液粘住了。
光蛇穿透他的龙袍，钻进他的胸口，他听见“滋滋”的声响，像有把小刀在挖他的心。
更恐怖的是，他看见光蛇里浮现出字符——是dNA的序列，一串一串，像在读取什么。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突然瞪大了眼睛。
光蛇读取的dNA序列里，有个标记特别显眼——是匈奴的基因片段！
他的血脉里，竟混着匈奴的血！
“您知道吗？”苏晚棠的声音飘过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昭明太子当年被您祖父所杀，他的妻子怀了孕，逃到匈奴，生下个孩子。
那孩子的后代，就是您母后的族人。
您身上，流着前朝和匈奴的血，却坐着我大陈的龙椅……”
永隆帝的脑子“嗡”地炸开了。他想起史书里的记载：
昭明太子“面如冠玉，眉有朱砂痣”，是前朝最得民心的太子；他祖父永泰帝怕昭明太子复辟，借匈奴之手杀了他，又娶了匈奴公主为妃，以稳朝局。
原来……原来他母后是匈奴公主的后代，他的血里，混着仇人的血！
“假的……都是假的！”他嘶吼着，伸手去抓光蛇，可光蛇突然收缩，像根绳子，勒住他的脖子。
他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看见苏晚棠的肚子又鼓起来，更多的光蛇窜出来，缠上他的四肢、腰腹，把他吊在半空，像只待宰的羔羊。
玄霄子是在这时赶到的。
他穿着道袍，手里捏着符咒，可看到眼前的景象，符咒“啪”地掉在地上。
祭坛裂成胎盘，脐带缠成锁链，永隆帝被光蛇吊在半空，三百孕妇的肚子泛着光，像三百颗即将爆炸的星子。
“国师……救朕……”永隆帝的声音从光蛇里挤出来，带着哭腔。
玄霄子的牙咬得咯咯响。
他想起三日前自己卜的卦：“祭天有血光，龙脉将改。”
当时他以为是永隆帝的血光，现在看，是龙脉要反噬帝王！
“陛下，老臣……老臣只能用噬魂阵了。”他颤抖着说，从袖里掏出块黑玉——是当年永隆帝让他镇在皇陵底下的上古噬魂阵的阵眼。
这阵能吸走活人的魂，是极邪的术，但此刻，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激活！”他对着黑玉念咒，黑玉突然泛起红光，地底下传来“隆隆”的声响，像有巨兽在苏醒。
皇陵的方向升起股黑烟，带着腐臭味，朝着祭坛飘来。
苏晚棠的脸色变了。她摸着肚子，感觉里面的胎儿在踢她，像在警告什么。
“玄霄子，你疯了？这阵会吸走所有活人的魂，包括孕妇和胎儿！”
玄霄子没听她的。他眼里只有永隆帝被吊在半空的身影，只有自己作为国师的职责——“保龙脉，护帝王”。
他继续念咒，黑烟越来越浓，把祭坛裹成个黑球，孕妇们的哭喊声、胎儿的踢打声、永隆帝的求救声，都被黑烟吞没了。
守陵人是在黑烟最浓时出现的。
他叫阿七，是个哑巴，从小在皇陵里长大，负责给先帝们扫墓。
此刻他站在皇陵的台阶上，手里攥着块玉佩——是昭明太子的玉佩，当年无漪留给赵珩的，后来被赵珩放在了皇陵的阵眼里，以防噬魂阵失控。
阿七不会说话，但能“看”到阵眼里的代码。
他看见噬魂阵的代码里混进了段新的——是“怀孕代码”，像条小蛇，在阵眼里游动，把原本吸魂的阵，改成了“孕魂阵”。
也就是说，这阵现在不会吸走活人的魂，反而会把魂逼进孕妇的肚子里，让胎儿提前出生，带着阵的力量。
“呜……”阿七发出含糊的声音，想冲过去拔玉佩，可黑烟太浓，他刚迈出脚，就被黑烟缠住，像只掉进蛛网的飞虫。
他挣扎着，看见玉佩上的代码越来越亮，阵眼开始震动，皇陵的地砖一块块裂开，露出下面的血池——那是噬魂阵的“魂库”，现在却涌出淡蓝的黏液，和祭坛的黏液一模一样。
赵珩是在黑烟裹住祭坛时赶到的。
他骑着马，手里攥着无漪的螺钿盒，盒里的玉髓泛着幽蓝的光。
他看见祭坛裂成胎盘，看见永隆帝被吊在半空，看见玄霄子念咒激活噬魂阵，突然明白了什么——“玄霄子要吸走所有人的魂，包括胎儿！
可胎儿身上有昭明太子的血脉，吸走了魂，就等于吸走了前朝的气运，永隆帝的血脉秘密就永远藏不住了！”
“不能让他得逞！”他大喊着，从马上翻下来，朝着祭坛跑。
可黑烟太浓，他刚跑两步，就被绊倒了——是阿七！
阿七挣扎着爬过来，把玉佩塞进他手里，指了指阵眼的方向，眼里满是急切。
赵珩摸着玉佩上的代码，突然懂了——“怀孕代码”是阿七写的，他早就知道噬魂阵会失控，所以提前改了代码，把阵变成“孕魂阵”。
现在要破阵，就得把玉佩插回阵眼，让代码完全激活，把魂逼进胎儿肚子里，让胎儿带着阵的力量出生，反噬永隆帝的血脉。
“阿七，你……”他想说谢谢，可阿七已经昏过去了，脸上带着笑，像完成了什么使命。
赵珩咬了咬牙，朝着阵眼跑。黑烟缠着他的腿，像无数条小蛇，他用力踢开，终于跑到阵眼前——是个石台，上面刻着噬魂阵的符文，此刻符文里游动着“怀孕代码”，像条发光的小蛇。
他把玉佩插进石台，“咔嗒”一声，玉码突然爆开，化作道幽蓝的光，冲进地底下。
皇陵的地砖“哗啦”全裂开了，血池里的黏液涌出来，和祭坛的黏液汇在一起，形成条巨大的基因锁链，缠上永隆帝的身子，把他往血池里拽。
“不——”永隆帝尖叫着，光蛇勒得更紧，他的脸憋得发紫，眼睛里满是恐惧。
他看见血池里浮出无数个婴儿的影子，都长着昭明太子的脸，眉心里有颗朱砂痣，正朝着他笑，像在说：“你欠我们的，该还了。”
玄霄子的咒念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他看见血池里的基因锁链缠上永隆帝，看见永隆帝的眼睛里泛出幽蓝的光，像被读取了dNA。
他听见永隆帝喊：“国师！救朕！朕是真龙天子！”可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婴儿的啼哭。
“陛下……”玄霄子的手抖得厉害，符咒掉在地上。
他突然明白了——这祭天，这噬魂阵，这基因锁链，都是前朝的气运在反噬。
永隆帝的血脉里混着匈奴的血，混着前朝的血，现在这些血要讨回来，要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要让真正的“龙”——昭明太子的后代，坐上去。
“老臣……老臣错了……”他喃喃道，突然喷出口黑血，倒在地上。
他看见血池里的基因锁链越来越亮，看见三百孕妇的肚子同时鼓起来，像三百颗即将爆炸的星子，看见赵珩站在阵眼前，手里捏着玉佩，眼里带着决绝。
“该结束了。”赵珩轻声说，把玉佩按进阵眼。
“轰”的一声，血池炸了。黏液、基因锁链、光蛇、婴儿的啼哭，全都冲向天空，像朵巨大的烟花。
永隆帝的身子被炸得粉碎，只剩件龙袍飘在血池上，上面沾着匈奴的基因片段，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三日后，京城的孕妇都活了下来。
她们的孩子长得很像，眉心里都有颗淡淡的朱砂痣，像昭明太子，像无漪。
孩子们会说话后，第一句喊的往往是“娘”，可眼里带着种说不出的冷，像看透了什么。
玄霄子辞官了。他背着包袱走在出城的路上，听见身后传来婴儿的啼哭，混着茉莉的香。
他回头望了望京城，看见紫禁城的龙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龙旗下的龙椅，已经空了。
“新朝要来了。”他轻声说，继续往前走。
赵珩站在骊山的茉莉丛里，怀里抱着无漪的螺钿盒。
他摸着盒上的花纹，听见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像无漪的声音，像昭明太子的声音，混在一起，说：“我们赢了。”
风里飘来茉莉的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像无漪的手，轻轻摸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