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都拿着告示看，上面不仅有铺子地址，还有开张时辰，更有描绘好的瓷器图样。
别说，还画得挺好看。
有人是识货的，震惊道：“这瓷器图是谁画的？看着不是凡品。”
“下笔利落，精雕细琢，似乎是柳先生手笔。”
“柳先生忙得很，怕是没工夫画这个。这位用笔自称一体，难道是柳先生的得意大弟子？”
“不可能不可能，邹游在翰林院供职，哪有闲情画告示？”
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告示上，这让林昭月倍感难受。
别人太关注她，她觉得是挑衅，别有用心；别人忽视她，她又觉得没有得到尊敬，这帮人狗眼看人低。
林昭月高高昂着头，显得自己没那么在意，内心却兵荒马乱。
因为她知道，告示上的工笔真的是邹游画的，闻逸以前对柳先生座下大弟子非常欣赏，曾和邹游一起吃过酒，所以邹游的画她一眼就认得出来。
一个翰林院编修，怎么可能画瓷器铺子的告示？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能让他出手的，除了柳先生还有谁？
能让柳先生薅出得意大弟子办这荒唐事儿的，除了那位没有别人！
林昭月心下慌乱，所有的一切都不在预想内，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当初，很多人以为赵泽回不来了，连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得知杜春枝开春泽楼，她只当对方借助了京城其他势力，连春泽楼的“泽”字都没让她多想。
她甚至觉得，景王府其他产业也是这样被蚕食的。
而这一刻，林昭月冒出一头的汗——杜春枝来自济源府，听说赵泽藏身之处，正是济源府青云县治下的一个小村庄。
难不成……
她能想到的，林暄也想到了，他拿着告示思忖片刻，低声问道：“真是邹游？”
林昭月点了点头。
林暄神色严肃起来，“莫非……这姓杜的真认识他？”
林昭月打心眼里不愿承认，她平复了下心绪，终于站在自己立场为这件事想了个缘由。
“这杜春枝做生意很有一套，似乎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很有可能跟王爷攀上交情，得到了一些助力。许是王爷觉得她会赚钱，将铺子酒楼交给她打理也未可知。”
林暄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开些方便之门，只是互惠互利罢了，算不得什么。只是，能将春泽楼交给她，那可不是一般的信任。”
也对，林昭月顺着这话头一想，越想越心惊。
那个叫杜玲珑的小姑娘，管着裁一阕的作坊，还有成衣铺子，似乎还有一个杜氏布偶。作坊之外的两个铺面，似乎也是景王府的！
林昭月有些拿不准，她拼命回忆，并开始后悔。
当初嫁进景王府不情不愿，自诩身有傲骨，不想跟赵泽的财产有任何关联。王府的账本都拿到跟前了，她连翻都不翻，对牌钥匙也不接，全都推给老太妃。
老太妃没招，又管了很多年，后来身体不大好，就交给从宫里跟出来的贴身大宫女。
老太妃口中的大宫女，其实早就是手段厉害的嬷嬷了。
因着赵泽常年在外打仗，林昭月乐得逍遥，赵泽偶有回京，她便悄悄吃了避孕的汤药，不想给他生孩子。
如今想来，真是昏招频出。现在的她，连王府有多少铺子，多少庄子，分布在哪里，全都不知道！
若是能记住这些，可能早就看出端倪，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这一出破镜重圆便更加有胜算，不至于如此提心吊胆。
林昭月心里翻江倒海，偷眼瞧瞧杜春枝，不由心头生恨。
那个女人松弛自然，不想自己这般心事重重，皱眉苦脸。
自己端着架子端庄自持，而杜春枝和旁边几个小的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并不怯场，因着一身织锦，看起来贵不可言。
不不不，林昭月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样。
她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对林暄道：“杜春枝马车上没有景王府的徽记，应该只是重用，并无其它。”
林暄点点头，“想让他得意一会儿，等你成了事，她还要仰你鼻息。”
林昭月喃喃道：“寻常的妇人，王爷看不上的，更何况杜春枝年纪不小，女儿也有十多岁，他怎么会瞧上这样的？”
林暄不耐烦道：“王爷只是寻一片桃花源，可没想在那儿开枝散叶。否则他要找女人，不会找更年轻更漂亮的吗？”
林昭月不由松了口气，别吓唬自己了，赵泽即刻归来，能不能打动他，让他重新接纳，这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一阵骚动，原来是景王府的老太妃到了。
林昭月挺直了身板，许久没瞧见婆婆了，在王府的时候虽不亲近，面子上也算过得去。
有时老太妃急着抱孙子，忍不住敲打她几句，她都以王爷多在前线，每次回来都很仓促为由搪塞，老太妃倒也不多为难她。
这一次，可要在众人面前和婆婆亲亲热热的。
林昭月正琢磨着应该怎样和婆婆打招呼，一眼瞧见郑端和柳先生走了过来。
她心里一喜，这两人是朝着自己来的，若是将自己请过去，那岂不是很有面子？若真如此，是不是就意味着，老太妃并不怨恨自己？还想撮合原配？
又或者，这是赵泽的意思呢？
林昭月站得更直了些，看似不在意，眼角余光却瞧着郑端和柳先生那个方向。
那两人走得更近了，突然止住了脚步。
怎么停下了？林昭月也顾不得矜持，转过头望去。
怎么回事儿？他们怎么停在杜春枝面前？
周围一片哗然，谁不知道这二位啊，一个是王爷身边大军师，另一个如手足如弟子；一个虽是闲职，却在京中备受敬仰，另一个身居高位，却不忘来路，对景王府多有照拂。
郑端从济源府回京后，常去景王府走动，连皇帝都挑不出什么。
那毕竟是老太妃，还不许人孝敬么？她老人家都快七十了，儿子不在身边，还不许人去探望吗？
郑大人和柳先生，这样惊才绝艳的两个人，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妇人面前停住脚步，还作揖行礼？！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