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常委你也知道,我们组织部考察任用干部,第一讲究的就是细致、全面、客观!”
“时间再紧,程序不能乱,标准不能降。”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语气不容置疑。
他话锋一转,语调变得更具说服力,“为了充分体现民主集中制,也为了挖掘全县最优秀的后备力量,我们组织部第一时间就启动了琉璃镇干部队伍现状的深度调研。”
“同时,下发了正式通知,要求全县各乡镇、县直各科局,包括主要经济口部门,必须积极推荐符合条件的优秀人选。”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江昭阳的反应,接着加重语气强调:“我们要求,只要是群众基础过硬、专业背景对口、工作资历扎实、近年工作成绩突出的同志,都可以推荐上来。”
“目的就是——广撒网,然后精筛细选!”
“广撒网”三个字,蒋珂文说得格外清晰,仿佛这是组织工作最值得称道的“群众路线”。
他微微颔首,显出一种运筹帷幄的架势:“推荐名单报上来后,我们迅速组织了三个考察组分头行动。”
“该下去座谈的座谈,该实地核实的核实,该查阅档案的查阅档案。”
“每一个环节我们都力求做到深入细致,务求掌握第一手、最真实的情况。”
他的表情变得郑重而略显疲态:“不瞒你说,这二天时间,组织部的同志们加班加点,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时间成本,才最终梳理出了这三十三名初步符合条件的人选!”
“我们坚持宁缺勿滥,也坚持为县委决策提供最宽泛、最详实的选择基础。”
说到这里,他摊开手,指向文件夹,表情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无奈和“请教”意味:“只是……这么庞大的筛选池摆在这里,涉及方方面面,各有所长。”
“如何精准定位,选出那个最契合琉璃镇当下实际需求的人?这最终的拍板决策……难度确实不小啊!”
“这才必须请你这位领导亲自过目,为我们把把关,定调子。”
这番话层层递进,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既标榜了组织部工作的严谨与辛劳,强调了程序的正确性与信息的全面性。
又巧妙地把选择的“烫手山芋”推给了江昭阳。
最后抬出“县委领导”这顶帽子,姿态放低却又暗含约束——你看,程序走完了,数据摆这儿了,选谁你定。
但这三十三人背后可是牵扯着庞大的各方利益和关系网络。
江昭阳心中了然,脸上却浮现出谦逊得体的微笑:“蒋部长太谦虚了。”
“组织部门选人用人经验丰富,洞若观火。”
“难道这三十三人里面,你心目中连一个初步的‘最优选’也没有么?”
“这样庞大的筛选量,总该有一些特别突出、呼声较高的人吧?”他的目光温和却直透人心。
“这个……”蒋珂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随即又加深了些,仿佛有些“不得已”的样子。
他再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漂浮的一片茶叶,又慢慢放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茶杯落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如同棋局落子般清晰的“哒”声。
沉吟了大约有十秒钟,蒋珂文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露出一个略带“推心置腹”意味的笑容:“江常委既然这么问,那我也不藏着掖着。”
“要说特别突出的苗子,倒还真是有一个。”
“哦?愿闻其详。”江昭阳身体微微前倾,表示出浓厚的兴趣。
蒋珂文从茶几下层抽出一份单独放置、装帧明显更加考究的牛皮纸档案袋,郑重其事地推到江昭阳面前。
档案袋上用遒劲的笔迹写着“林强同志考察材料”。
“就是他!林强同志!”蒋珂文指着档案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赞许和慎重,“这位同志年轻有为,政治坚定,学历背景很好,一直在县里几个重要的综合部门历练,协调能力和公文水平非常突出。”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自然而然的熟稔:“而且……江常委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是我们县委刘明迪书记的亲外甥。”
刘明迪!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江昭阳。
蒋珂文没有错过江昭阳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微澜,他心中一稳,面上笑容愈发恳切:“林强素质确实过硬。现在琉璃镇急需人才补充班子力量,让他下去挂职锻炼一下,也是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施展才华。”
蒋珂文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沙发背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最关键的是,他悟性高,执行力强。”
“县里很多重大决策,他都参与了前期调研和文稿起草,对全县的宏观布局理解很深。”
“这次如果能到琉璃镇,凭借他在县直各部门积累的人脉资源,无论是争取项目还是推动政策落地,想必都能事半功倍。”
“这对于目前亟需融入全县发展大局的琉璃镇来说,至关重要。”
“同时,这对刘书记……也算是一种合理的交代吧?”最后这句话,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分量。
“交代……”江昭阳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面上不动声色。
江昭阳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等蒋珂文话音落下,他才缓缓开口,目光平和却坚定:“蒋部长对林强同志的评价很中肯。”
“机关工作确实能极大地拓宽干部的视野和格局。不过,我在乡镇工作过几年,深知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和特殊性。”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政策最终都要靠基层去落实。”
“这就需要副镇长不仅要有思路,更要有能直接面对群众、处理复杂矛盾、推动具体项目的‘实战’能力。”
他没有去碰那份属于林强的档案袋,反而身体向后靠了靠,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沙发的皮质扶手,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像是在回忆什么。
足足沉默了十几秒,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保温垫上水壶发出微微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