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岭南县刮着刺骨的山风，青峰乡中心小学的食堂里却弥漫着比寒风更压抑的死寂。博源指尖捏着教育局备案的营养餐消耗清单，纸张边缘几乎被攥得发皱——“每日消耗大米100斤，肉类50斤”的黑体字，在空荡荡的食材储藏间映衬下，显得格外讽刺。
就在这时，食堂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瘦高个男老师跌跌撞撞跑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个磨破封皮的账本，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颧骨往下淌。“领导！领导您看！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用餐记录！”他声音发颤，双手把账本递到博源面前，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博源接过账本，泛黄的纸页上满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每一笔都写得用力：“10月1日，大米20斤，白菜15斤，土豆10斤”“10月2日，大米18斤，萝卜20斤，无肉类”……最末一页的合计栏里，整月的食材消耗总量，竟比教育局备案的数据差了整整五倍。
“为什么报假账？”博源的目光落在男老师脸上，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周围巡视组的成员都屏住了呼吸，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弱了几分。
男老师猛地低下头，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松开，声音里带着哭腔：“是王校长逼我们的！他说多报学生人数就能套取国家补助，省下来的钱……要给赵县长‘上供’。我们这些老师要是不照做，下个月的工资都发不下来，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养啊！”
【系统提示：经核查，岭南县通过虚报2300名学生人数，每月套取义务教育阶段营养餐补助资金46万元，其中30万元定期转入赵兴旺（赵建军弟弟）名下商贸公司账户，剩余资金由县教育局及学校相关人员私分。】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博源脑海中响起时，站在一旁的赵建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垂下来几缕，遮住了他慌乱的眼神。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嘴里反复念叨：“我不知道……这都是王校长他们瞎搞的！我从来没批过这种事！”
博源没理会他的辩解，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孩子们写字的“沙沙”声从教室门缝里钻出来。推开五年级（1）班的门，孩子们已经吃完饭，正趴在冰冷的水泥课桌上写作业，有的孩子因为桌子太凉，偷偷把外套垫在胳膊底下。
教室后排，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低着头，铅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博源轻轻走过去，才发现她面前放着个封面皱巴巴的练习本，上面用蓝色水彩笔歪歪扭扭写着“李小燕”三个字。本子摊开的那一页，没有一道习题，只有满满一整页的红烧肉——有的画着酱汁淋漓的肉块，有的画着插在盘子里的筷子，甚至还在角落画了个冒着热气的小太阳，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希望明天能吃到肉。”
博源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他下意识调出系统面板，李小燕的家庭信息瞬间弹出：父亲前年在工地摔断腿后失去劳动能力，母亲不堪重负离家出走，她跟着患有白内障的奶奶生活，每月靠低保维持生计，学校的营养餐是她一天里唯一能吃饱的饭。可就是这唯一的指望，还被层层克扣，变成了账本上的数字游戏。
“赵县长，”博源缓缓转过身，目光穿过教室的孩子们，落在门口脸色煞白的赵建军身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千钧之力，“你刚才在会议室说的，要让孩子们每天都吃上‘热乎的肉蛋奶’，在哪呢？”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建军。他双腿一软，瘫坐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手腕上那块亮闪闪的金表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与孩子们洗得发白的校服形成刺眼的对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早在发现账本异常时，理涛就已经联系了省纪委，此刻执法人员正沿着蜿蜒的山路赶来。
当天下午，巡视组兵分三路：一路查封了岭南县教育局的营养餐台账仓库，将近三年的纸质记录和电子表格全部封存；一路前往县工商银行，依法冻结了赵兴旺商贸公司的所有账户，工作人员查询时发现，该账户仅上个月就有三笔大额现金支取，去向不明；还有一路则直奔赵建军的办公室，在他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搜出了一本带密码锁的黑色笔记本。
打开笔记本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没有工作记录，只有密密麻麻的“分赃比例”——“县领导班子分40%，其中赵建军占25%”“教育局中层干部分30%，王校长等校级负责人各5%”“剩余30%用于供应商‘打点’，确保食材验收‘合格’”。每一笔记录后面都附着日期和金额，甚至连春节前用补助款给县领导买购物卡的明细都写得清清楚楚。
傍晚时分，巡视组在临时住处汇总情况。劲松组长手里捏着一袋从学校厨房搜出的玉米面，袋子底部已经长出了绿色的霉点，他举着袋子的手微微发抖，眼圈泛红：“这些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那是七八岁的孩子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用发霉的粮食糊弄孩子？”
张枚坐在一旁，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全国营养餐督查数据：“组长，其实类似的问题不是个例。去年全国查处的营养餐违规案件里，虚报人数套取资金、采购拿回扣、以次充好更换食材这三类问题，占了总案件数的83%。根源在于监管体系太松散——中央的钱拨到地方后，没人盯着到底怎么花；供应商送的食材到学校，没人逐样检查是不是合格；就算出了问题，往往也是‘批评教育’‘限期整改’就完事，根本起不到震慑作用。”
博源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脑海里反复浮现李小燕画的红烧肉。他拿起桌上的“食材溯源平台”初步方案，笔尖顿了顿，在方案末尾加了一行字：“每一笔补助资金都要能看到去处，每一口饭菜都要能查到来源，让家长放心，让孩子吃得安心。”
离开岭南县的那天，博源特意绕路去了青峰乡中心小学。新一批食材已经由市教育局统一调配送达，保温餐车里飘出阵阵肉香。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领午餐，每个人的餐盘里都有两大块红烧肉、一份炒青菜和一个白煮蛋，热气腾腾的饭菜让整个校园都充满了暖意。
李小燕捧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走到博源面前，小口小口地吃着红烧肉，嘴角沾了一圈油星。她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星星，怯生生地问：“叔叔，以后每天都能有肉吃吗？”
博源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会的，以后每天都有。不仅有肉，还会有牛奶和鸡蛋，让你们长得高高的、壮壮的。”
李小燕听了，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恒牙。她转身跑回队伍里，和小伙伴们分享自己的饭菜，清脆的笑声在校园里回荡。
车子驶离学校时，博源从车窗里往外看，孩子们正站在路边挥手送别，有的孩子手里还举着没吃完的苹果，红彤彤的果子在阳光下像一团团小火苗。他知道，岭南县的营养餐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守护全国千万个“李小燕”的路，才刚刚开始。就像系统提示的那样，真正的监督不是靠一次突击检查、查处几个案例，而是要建立长效制度——让每一份补助资金都专款专用，让每一份营养餐都安全可溯，让政策真正落地到孩子的餐盘里。
“博源，你看这个。”理涛从副驾驶座递过来一份文件，“张副组长刚发来的，国家发改委已经批了专项资金，要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营养餐食材集中采购平台，所有供应商都要公开竞标，食材从种植、加工到配送，全程扫码可溯源，家长用手机就能查。”
博源翻开文件，首页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娟秀的字：“治政之要，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那笔迹他再熟悉不过，和之前管老给他的便签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