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怎是丰足
子颜摇摇头：“我不姓墨，可我有个学长姓墨。村长你说的不会是房州墨家吧？”
“是啊，先前延东君墨麒就是我们全村的恩人，小将军见谅，我见你们面容相似，您也带着军队过来，才敢这么问。”
昨晚，子颜以为墨麒当初建议陛下收回这边山中矿产是听到了言明硻过去的谏言，现在才知里面还有故事：
十六年前墨麒带人路过这个山谷，也是在此过夜歇息。哪知这山上玉矿前几日开采正好塌方，死了不少劳工。文家仗着这劳工都是陶坎买来的贱奴，丝毫不顾人命，叫人继续开采，当时劳工就闹起来。文家请了府衙的人过来，把闹事劳工处死了几个，又强迫他们继续劳作。
这日听说墨麒的军队驻扎在此，文家之人便叫看顾矿场的武人把劳工圈了看管起来，唯恐让延东君的人发现他们所为。本来不圈他们，这些劳工也不知道原来朝堂之人不知此事，于是想出来去找延东君告状。
入夜后，这陶坎来的劳工真的从山上矿场逃出来几个，其中就有如今的村长。他们到这营地见了延东君，果然墨麒不同于这官场其他人，一听此事义愤填膺，立刻派军士上山解救了被困劳工，拿下了这文家看矿之人。
如此墨麒带着这些人入了朴州府，墨麒当时已被封了延东君，此事虽然越权，可墨麒当初是奉旨去平州巡查。这府尹吓得跪在堂上一直发抖。府衙有涉之人被墨麒命人收押，文家也有人下狱。最后等墨麒回京，陛下颁布旨意取回这边矿场所有，又将当时朴州府尹押回泾阳。
这边玉矿的陶坎劳工虽被留着继续开矿，可矿场上面管辖的已经是户部在朴州府的官员，加上墨麒的特意关照，这边玉矿劳工早不再是奴籍，报酬也如祗项其他国民。至如今十六年，这边也早就安居乐业，劳工们娶妻生子，在此安居下来，如是才有了如今子颜见到的村落。
村长说完此事，见子颜目中感慨之色，道：“我们如今是想感谢恩公，可恩公早已不在人世。今日见小将军象我们恩公，才是激动。不知小将军刚才所言的学长可是恩公家里的人。”
子颜“嗯”了下：“我所说的学长就是先延东君的三弟，延东候墨宪。如今他也在此附近，和我一样要去平州，只是他跟随大军从南边庭州过路。”
这话说完，村长和后面几位年长村民商量了一番，村长又站出来和子颜道：“那小将军可是近日就能遇到延东候？”“村长何意？”
村长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子颜。子颜打开包着的帕子，就见手中一块全黑色的玉牌。“小将军，我们这个玉矿所产都是白玉，十六年前，我们曾挖出这样一块全黑的墨玉来。为了感激延东君，我们自己匠人就做了玉牌，叫户部的人替我们递给在泾阳的延东君以示感激。这块是这几年才得到的，奇的是和当年那块一模一样来，原来逢年过节我们都拿出来对着此玉牌行礼，就好像是对着延东君磕头一般。如今您说延东候也在这边，麻烦请交此玉牌给他，告诉他这世间还有人永远感着延东君的恩典。”说完带领众人向子颜跪下叩首，请他成全。
“老丈所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敢问小将军姓名？”
子颜道：“我非是这军中将军，我是玄武神守覃子颜。”
这话一出，此处村民吓得跪在地上磕头不敢起来。子颜走过村长近前，把他拉了起来：“我虽是国中神守，可哪里救过你们这些百姓，哪有资格受你们一拜。”说完带了耀锐出去，头也未回。
耀锐也看出子颜的不悦，一路没敢出声。子颜见今日那玉牌上纯黑没有一丝杂色，细看还是黑色底子，和原来那块也真是一模一样，那块玉牌如今每日都挂在陛下腰间！
子颜回到营帐，晚饭哪里还吃得下，随意打发了耀锐出去。今日收到陛下的信，信中满是宽慰之语，让他勿要忧心，还称整个朝堂都是他坚实的后盾，近日他查办朴州辎重一案，为朝廷立下功劳，后续之事，宁馨王与六部自会妥善处理。子颜心中明白，陛下定是担忧自己初涉朝堂，经验不足，怕自己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不当之事。
倒是当年墨麒在这边救了玉矿的陶坎人，让陛下正好寻到机会将这边山中矿物所有收了回来。如此看来，子颜想自个儿和这人相比，实是差了许多。朝堂之上他过去听来众人对这个延东君评价假的异常，墨麒非但是有大才，而且急公好义，对庶民一视同仁，和子颜所闻中那个满是野心，傲才视物之人完全不同。
陛下信中满是宽慰子颜的话，子颜却越看越伤心，他明白陛下还是当自己是小孩，经历了前几日事情怕他恢复不好。除了自个儿给子颜写了信，信中还附着一封费连廷的信件。夫子跟子颜道：“进平州后，万事问言明硻，此人宰相之才，堪当汝用，勿忧虑。”
这信今日来之，真是不巧，子颜觉着终是不配在朝廷担此大任罢了，于是连夜修炼起神法，想到自己只配做着陛下之刀剑。他提笔给陛下回信，称自己会练好神法，让陛下勿要担心，写着写着，泪水却夺眶而出。
接着那两天，子颜一直待在马车上，到了地方过夜也不和他人多话，静下心来才发现以前背过的神法，现在看来还是有太多需要重新去想过。那日与袁骛交手，他才明白神法并非仅仅局限于自己所用的玄武神力，同样的法术，完全可以用其他神力替代。以前他也曾用神法操纵过体内的神力，当时只以为是自身的缘故，如今闲来无事，他用秀皇里面的神力尝试，果然与玄武神力并无二致。
子颜自从窥破法术的秘密，想是法术无非是咒语来操纵这周边的神力，如此一来，仙术中的 “睿剑” 和 “擒羽势” 都应该可以用神力施展，若再与袁骛作战，无需借助神法启用自然之力对抗，将仙术的攻击招式与神力相结合，岂不更加厉害？
看着马车外面一片荒山，他自己就想试试，可周围并非只有神宫中人，子颜想大约只能半夜悄然过来。
这晚歇在了岸汶县城，出了此县便是平州地界。可这县里是破旧不堪，县令说同是山地，此处无所长出，是祗项最穷的县之一。怪不得入城前，过那座高山时，官道两边都未曾见过人烟。子颜想如此也好，晚间就去那山峰试下白日里想法是否是对的。
歇息的县衙虽然简陋，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子颜已有两日未给陛下写信，今日打开宝匣，又是满满几页纸。看着信件，他想起了晟闲，出发前自己答应过晟闲，要经常半夜去看他，可如今已过了二十多日，还未曾见过他。
待院里人都睡熟后，子颜施展神力回到皇宫。见锦煦帝寝宫西屋的灯还亮着，料想陛下尚未入睡，便闪身进了晟闲住的小院。晟闲屋内灯光已灭，子颜进屋，见闲儿在床上睡得正香，轻轻上前将他唤醒。
晟闲一见师父回来，立刻扑了过来。子颜连忙抱住他，轻声叮嘱他轻点，莫要吵醒他人。晟闲嘟囔着：“师父，你不在，我好无聊。天天要跟师伯学法术，一点都不好玩。” 子颜只能温言哄着他。
“师父你去哪儿玩了，带我一起去吧。”
子颜耐心解释：“师父可不是去玩，要是去玩怎么会不带你呢？你乖乖在这里，师父有空就回来看你，可不许告诉你父皇。”
“父皇没看见师父，天天都在生气，你走那天就把卒卒要走了，现在还不肯还给我。”
“师父过几天给你带好玩的回来，你要听父皇的话，师父不在没人护着你，要懂事些。”
晟闲乖巧地点点头，子颜温柔地说：“睡吧，师父抱着你。” 等晟闲睡熟，子颜才悄然离开。回到院中，见陛下寝殿的灯已熄灭。
子颜再次施展神力，瞬间便回到了白日途经的那座山峰之下。此时正值寒冬深夜，凛冽的寒风如刀刃般割着肌肤，子颜身着单薄衣衫，踏入这冰天雪地之中，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至全身，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在他只是试试这神力用仙术招式使出，子颜先拿下头上秀皇化成的那根簪子来，用着一点玄武神力在秀皇化成的长刃之上。子颜可不敢让秀皇展露真容，若是激发其十倍的力量，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这山峰下面方圆几里都是没有人，如此子颜才放心用了睿剑的招数，将手中秀皇长刃指向眼前的山峦，口中轻念咒语，施展出睿剑之术。刹那间，蕴含着神力的剑气汹涌而出，威力惊人。只听 “轰隆” 一声巨响，山间的岩石瞬间化作齑粉，碎石飞溅，尘烟弥漫。子颜明白这神力使用也只是对着有神力的敌手即可，对着凡人大可不必。
子颜又接连尝试了几招仙术攻击之法，每一招都巧妙地融合了神力。随着一次次施展，他愈发清晰地感受到，这种融合后的攻击能力，远超单纯依靠神力所引发的自然之力。他不禁暗自懊悔，若是早些知晓这种方式，在与袁骛交手时，又何至于如此艰难。
思绪飘回到与唐清欢一同作战之时，他想起唐清欢当时准备启用的幽月斩，心中暗自思忖，原来这炙天神宫对于如何运用神力进行攻击，竟是知晓地清楚。
子颜在这山峰下面试用神力来攻击，他不断施展着各种招式。随着他一次次发力，山上的石块不断滚落，每一次招式的变化，都让山间的岩石被削切出不同的形状。夜越深，四周越是寂静，而他施展神力所引发的轰鸣声，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愈发震耳欲聋 ，仿佛要将这寂静的夜空都撕裂开来。
子颜全神贯注地演练了许久，等他察觉到攻击之威力、招式之流畅都已达到了心中预期，这才停下手中动作，准备离开。但他望着那些凌乱散布的石块，子颜心中一紧，暗自担忧起来：这些碎石若是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危及百姓。
这般念头一起，子颜又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在山间四处查看。
子颜正走在山道上，近山峰一圈他已查看，却无生人在那里，可是近山腰那处，他明显感到是有人在，瞧了一会儿，竟然没有看出哪里有人。
走到山道边上，子颜愈发觉得这人就在咫尺之遥。他屏气敛息，侧耳细听，试图捕捉到一丝呼吸声。果不其然，他瞧见道边似乎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竟是一个孩子倒在雪地里，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再打量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着普通农家的破旧衣衫，在这冰天雪地中，连一件棉衣都没有，衣不蔽体，让人看了心疼。
子颜见状，赶忙上前将孩子扶起，随即施展法术，变出自己平日所穿的大氅，轻轻盖在孩子身上，又运起神力，为孩子疗伤。
片刻之后，孩子在子颜怀中缓缓苏醒。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救他的人，孩子立刻从地上爬起，“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子颜连连磕头：“谢谢神仙救我！”子颜笑了，问他姓名，住在哪里。那孩子自称李庸，说家里离此处不远，就在山腰村落。
子颜道：“好啊，你指路，我送你回去吧。” 可这才发现，孩子不仅光着脚，双脚还被冻得青紫，毫无知觉，刚站起身便又重重摔倒在地。子颜无奈，只得让他裹好大氅，俯身将他背在背上，苦笑着说：“我哪是什么神仙，哪有神仙还得这样背着你走。”
“公子如同神人，在我看来就是神仙。”
子颜摇摇头，问他家在何处，就顺着他指路方向向山下走去。
走了也是不远，大约有三里地，就见山腰崖间有些窑洞，李庸说那就是他们住的村落。子颜这才明白，此处偏离官道，怪不得白日路过时未曾留意。他不禁问道：“大冷天的，你晚上出来做什么？” 李庸小声回答：“家里没吃的了，我想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捕到些小兽。”
子颜随着李庸指引来到这几个窑洞的其中一个，洞门外的院子破败不堪，杂草丛生，看上去像是荒废了许久，毫无生气。
子颜见窑洞中只闪着一丝光亮，他问李庸，家中可有他人。李庸说，只有祖父母和他相依为命。子颜看着那扇破旧不堪、布满裂缝的屋门，轻轻一推便走了进去。屋内昏暗阴冷，果然只有两位老人，正瑟缩在地上的草席上。整个屋子空空荡荡，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老人面前的那堆火就似要熄灭了，微弱的火苗根本无法驱散这刺骨的寒意。
此时李庸从子颜背上跳了下来，几步跑到老人身边，焦急地呼唤着，生怕他们在这严寒中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子颜快步跟上，看着冻得僵硬的老人，安慰李庸道：“还好你及时回来，没事的，我这就把他们唤醒。” 说罢，子颜掌心泛起柔和的神力光芒，缓缓握住老人的手，将神力渡入他们体内。
片刻之后，老人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缓缓苏醒过来。看到哭泣的李庸，老人用微弱的声音问道：“庸儿，你回来了，找到吃的了吗？” 李庸神色黯然，轻轻摇了摇头。看着祖父母失望的神情，他连忙说道：“阿爷阿奶，别着急，我找到了神仙！” 说着，他伸手指向一旁的子颜。
两位老人这才注意到屋内多了一位身穿蟒袍玉带的贵人。子颜早已挥手让取暖的火焰旺了起来，见老人要向他下跪，赶忙上前一步扶起他们 。
老人以为真来了神仙，子颜对他们说自己只是这玄武神宫中的人，他抬手施展法术，眨眼间，几件厚实棉衣、几床厚被便出现在眼前，随后，又变出了热气腾腾的食物，递到老人和李庸面前，轻声劝道：“阿爷阿奶，庸儿，你们先吃些热的，暖暖身子，吃完咱们再慢慢说话。”
等他们吃完了，子颜才从李庸一家嘴里得知，这边岸汶县九成以上都是山地，唯有县城建于平缓的坡地之上。然而，这山里贫瘠得很，莫说珍稀的矿藏，就连普通的石头都难寻踪迹。正因如此，山民们只能挖窑洞居住，聊以安身。
隔壁县里未有开矿之时，这边的山民无非纺纱织布，仅有一些农产也正好覆盖他们自己吃穿。可邻县开矿以后，雇了很多这边村民过去，因而年轻劳力便无留下。李庸家也是，李庸父亲是独子，一成年就去了隔壁县里铁矿中干活，娶妻生子也比别家早，可就是这样倒霉，矿藏出了事情，李庸成了孤儿，他母亲抛弃他去改嫁。如今家里就剩了二老一少艰难维持。
子颜刚和王莹交流过矿场之事，也略有了解，于是答：“我听闻这矿藏是朝廷经营，如有出事会给家人一笔赔偿之费，特别是家里人都是需要照顾的。你家儿子是独子，又有孙子未成人，户部应该是给足数量的。”
李老汉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小仙师，您有所不知，自从矿场归陛下管，出了祸事确实从不亏待我们这些苦主。可这户调年年都一样，从未变过。我有两个弟弟，成年后就去了平州那边，可如今户部还把他们算在我家的份额里，我儿子的赔偿根本经不起每年要交的户调，没几年就全花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