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便是魏覃念童年记忆的底色。
当同龄的孩子们在阳光下追逐玩闹时,他只能躺在维拓药业附属医院的观察室里,看着点滴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精确缓慢地流进血管。
魏覃念不记得第一次住院是几岁,从他记事起,“体弱”便是一个贴在他名字前撕不掉的标签。
季节更替时必然来访的严重感冒,毫无征兆便会发作的过敏性哮喘,以及那些连医生都难以立刻叫出名字的异常指标。
父母身为维拓药业的高级员工,常住的医院自然而然便成了魏覃念的“家”。
魏覃念羡慕,这种羡慕是绵密的针,藏在每一个平常的瞬间。
他羡慕同龄的孩子们能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他羡慕那些大人在抽烟喝酒透支健康后还能正常生活;他羡慕每一个被治疗后恢复健康的普通人...
魏覃念就在羡慕与生存的夹缝中一年年长大。
繁琐痛苦的治疗并没有击垮魏覃念,反而以一种反向塑造的方式,让他对“健康”的含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健康,对魏覃念而言从来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它是窗外自由的奔跑,是无需犹豫的呼吸,是食物最本真的味道,是触摸这个世界时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些对别人来说与生俱来的东西,对魏覃念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星辰。
“砰!”
激烈的爆炸声拉回了魏覃念的思绪。
微风吹过,带起大量的风刃卷向魏覃念,安羽砂一步跨出,空间扭曲,阻挡了“风”的进攻。
“魏覃念,现在这个情形你还敢走神?”
魏覃念拍了拍额头,语气颇为无奈,“人老了就是精神不好,注意力不集中,很容易便会想起以前的事。”
“小时候在医院故事我记得同你讲过吧?”
“讲过,你说你是个药罐子,从小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风”一边说着,一边操控着风斩向魏覃念。
裂开嘴的安羽砂回击着“风”,一边保护魏覃念的同时,一边寻找着“风”的破绽。
一人一尸体僵持不下,魏覃念这个老头还在继续诉说。
“我记得我二十来岁的时候,身体虽依然羸弱,但在维拓药业的努力下情况还是有所好转,起码是能离开医院去外面走走。但这也并非是长久之计,直到维拓药业的人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超越人体制约的实验。”
“风”甩了甩手,后退拉开距离,“其实有一点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开苦难圣堂,选择加入我们白驹基金会?”
魏覃念想了想,回答道:“因为苦难圣堂的理念是错误的。”
“风”顿感诧异,“哟,你们这些被洗了脑的人还能有这么深刻的思想觉悟?”
“我从小生长的环境让我明白了生命的珍贵,但苦难圣堂崇拜痛苦,他们依托折磨来造就苦难,妄图吸引神明。这种理念本就是对生命极大的亵渎,我厌恶他们的方式。”
“那后来你为什么又要背叛我们转投回苦难圣堂的怀抱?”
“我说了,我聆听过神的低语,便无法摆脱祂的诅咒。”
魏覃念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语,思维逐渐发散,他想到了曾经在维拓药业总部地下遭受的折磨。
魏覃念体弱,针对他的折磨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肉体受难,而是精神上的污染。
魏覃念和六个试验品关在一起,六个试验品就当着他的面遭受不重样的折磨,那血腥的场面和对生命的践踏,让从小被呵护长大的魏覃念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骇人景象和凄厉惨叫深深烙印在了魏覃念的脑海里,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最后他忍无可忍,选择用割腕来结束自己脆弱的生命。
但命运的玩笑总是来的悄无声息。
魏覃念割开手腕的瞬间,浓稠的黑暗便将他包裹,刺骨的寒意在他身上游荡。
痛苦不再是切肤的锐利,而是蔓延、增殖、爆裂的活物。
刀片划开的纤细红线,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种子般炸开。
不是一道伤口,而是一百道、一千道。
伤口呈百倍增长。
看不见的刻刀在他全身的皮肤下游走、剜刺、撕裂。
魏覃念苍白的皮肤下同时隆起无数蚯蚓般的血痕,然后在下一秒齐齐崩裂绽放。
血液不是流出,而是喷溅泼洒,像是有无形的狂徒用蘸饱了红墨的笔,在他这具人体画卷上疯狂地挥毫。
更恐怖的是内在的“割裂”。
魏覃念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同步分裂,他“看”到一张张扭曲陌生的脸,“听”到无数凄厉惨叫叠成永不消散的和声,“嗅”到浓烈的血腥和失禁的恶臭...
就在魏覃念的存在即将彻底消散于这自我施加却百倍奉还的毁灭中时,祂的低语在脑中回响。
并非声音,而是直接在每一道新生的伤口里、每一片飞溅的血肉中、每一缕即将溃散的意识碎片上直接生长出来的概念。
“敬拜每一道苦楚,任其镂刻天梯;臣服每一次灼蚀,皆作登神之引。尔等血肉铺就的阶石,终将携你我魂灵,登上群星永铸的王座。”
这句低语,不是以任何已知语言的形式表露,但魏覃念就是知道话里的含义,低语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即使之后他逃离了苦难圣堂,却依然被话语左右着意志,引导他重回苦难的怀抱。
魏覃念发出一声苦笑,“哎,一想起之前的事我就觉得难过。”
“风”调侃道:“有什么好难过的,虽然你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但至少神还是给了你一具健康的身体,只不过这个‘健康’并没有维持太久。”
“也对,起码神还是爱了我一瞬,所以为了这短短的‘一瞬’,我必须得为祂奉献所有。”
安羽砂张开双臂,以自己为中心,真空领域往“风”面前覆盖。
“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已经等不到老死的那一刻了。”
魏覃念低头,胸口处被被腐蚀出一块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