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易春转过身背对，后方传来的动静只作充耳不闻。
一套衣衫从后方抛了过来，落在严易春脚边，是严笑卿身上的衣物。
严易春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连带那个黑色头套一并放在一起，随即穿上严笑卿的衣衫走去那颗夜明珠前。
“豫……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
“啊！”
夜明珠被拿起，随着机关转动，这间石室的上方骤然有一道天窗开启。
严易春提气跃起，脚底踩过石壁借力，很快便跳上天窗。
……
严笑卿坐在地上，背靠石壁，正在思考暂时将霍岚昔独自一人留在这里的可行性。
脑子里却又不受控地冒出别的东西来。
——兄长竟真的喜欢霍岚昔。
也对，他们兄弟自小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小时候还经常为同一个玩具大打出手，有一次严易春还拿石子打破了他的头，还拿着从他手中抢到的玩具，好一顿耀武扬威。
那个时候严笑卿真是恨透了自己这个兄长，巴不得兄长立马从这世上消失。
直到后来，严家被灭门，兄长为了护他挨了一刀，若非逍遥盟的人及时救治，兄长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住在逍遥盟的那一年，他们兄弟寄人篱下，时常被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孩子欺负。
兄长受过那么重的刀伤，身子越来越弱，严笑卿便担负起保护兄长的责任，小小的年纪像一头发疯的小兽，以自己仅有的手、脚、头、牙……去打，去踹，去撞，去咬，成功吓退了那些色厉内荏的孩子。
正是因为他骨子里的狠戾，后来才被黑风鬼手看中，要将他收作徒弟。
可那时，严笑卿不想和兄长分开，也不想做黑风鬼手的徒弟。
于是兄弟二人合计好，打算趁看守松懈时一起逃出逍遥盟。
结果没有意外，被抓了。
黑风鬼手和逍遥盟九圣散人当中的云之散人是好友，黑风鬼手要定了严笑卿，云之散人自然要推波助澜。
收徒这种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没有强迫别人为徒的道理。
可严笑卿说什么都不肯和严易春分开。
后来，无羁散人也来了。
无羁散人常年云游在外，初次见到跪在大殿中央的兄弟二人便是一通赞美，说他们像仙童一般可爱。
自从严家被灭门，严笑卿一看到陌生人便敌意满满，相较之下，受了重伤的严易春却显得乖巧又病弱，再不复当初在忘川谷的跋扈。
从大殿出来的第二日，严易春主动劝说严笑卿跟黑风鬼手走，理由是，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严笑卿可以向黑风鬼手学到真本事，而严易春也能留在逍遥盟继续养身体。
于是严笑卿跟黑风鬼手走了，心中却满是对兄长的埋怨，觉得自己被兄长抛弃。
直到十六岁那年他们兄弟重逢，严笑卿才知道，当年兄长主动劝说，其实是迫不得已。
有人威胁严易春，如果不乖乖留在逍遥盟，就杀了严笑卿。
至于那个人，除了无羁散人还能是谁？
……
回忆潮水一般涌入脑海，严笑卿后脑顶着石壁，怅然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兄长虽然被胁迫，但在逍遥盟的那些年应该过得不错。
重逢后严笑卿问过。
严易春的回答是，九圣散人都对他很好，帮他调养身体，等他好了还教他武功……
耳边忽然又响起姚千傲临死前的恶毒之言。
严笑卿猛地握起拳头，骨节的响动吵醒了枕在他腿上的霍岚昔。
霍岚昔晕晕乎乎地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凌乱的衣衫，反应了良久才逐渐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来。
严笑卿瞧他那副别别扭扭的模样，大抵猜出他的心思，伸手将他搂过来：“可好些了？”
良久，霍岚昔才道：“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我真中毒了是不是？那个红颜……”
“岚昔。”严笑卿打断，“我不知道怎样向你解释。”
“有什么不好解释的？”霍岚昔抬起脸，眉心紧拧，一脸不听到答案不肯罢休的模样。
想得到一个答案也是应该的，谁都不会放任自己身体里有毒，还能稀里糊涂。
可是一旦解释，该从哪里解释起？是他中毒之后又被严易春骗回天炎教？是他们兄弟合谋将他骗得团团转？还是他们兄弟都喜欢他？
更何况，霍岚昔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如今也成了一个待解的谜团。
简直一团乱麻。
严笑卿心里烦，一时想不出蒙骗对方的借口，只能道：“我答应你，等我们出去了，我会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霍岚昔闻言沉默，不知是何心思，良久才四顾起周围的环境：“这是哪里？为何只有我们在这里？那些白道的人呢？”
问题是真多，揭过去一个，还有一堆。
严笑卿暗自思忖，觉得大局已经尘埃落定，告诉他一些秘密也无妨，于是道：“倘若我说，那些白道的人都是我的仇人，你信不信？”
“仇人？什么仇？你的意思是，进到这个食人窟里的那些人，都是你的仇人？”
严笑卿想到霍岚昔久居深山老林，与世隔绝，连许多名震江湖的大人物都不认识，自然也不会知道当年严家被灭门的事。
“多年前，江湖上有个专门收录各类秘辛，奇珍异宝不计其数的地方，名为忘川谷。”
“忘川谷？”
看霍岚昔的反应，果真是不知情。
严笑卿继续道：“后来，有人觊觎忘川谷内的珍宝和秘密，暗地里密谋之后集结了很多人，一夜之间杀了忘川谷百余条人命，并洗劫了谷中所有珍贵的东西。然后，他们放了一把火，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霍岚昔闻言十分震惊。
严笑卿看着他，语调平平地问：“你说，这仇我该不该报？他们该不该死？”
“你……”霍岚昔被严笑卿的眼神震慑，愣愣地张嘴，“你是忘川谷的人？”
严笑卿没有否认，便是默认。转而又道：“你先前问我是不是早来过食人窟，没错，我非但早就来过，并且还在这里住了几年。”
当初被黑风鬼手带走，严笑卿便在食人窟中住了六年。
那六年当中，他受尽非人的虐待，好多次险些挺不过来，直到后来他亲手杀死了黑风鬼手——自己的师父，才得以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