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行这么多年，我其实遭遇过很多性别歧视。
纹身师这行，在历史上也通常被视为男性领域，再加上社会接受度低，对体力要求相对高，便导致女性比例一直偏低。
但即便如此，大家也都是偷偷地私下来，像长发男这么堂而皇之地挂在嘴上，倒还是头一回。
我瞟他一眼，淡定地离开了现场，然后找了个相识的评委，询问起这人的详细资料。
“长发潘嘛，他在海城那边很有名气，但是规矩也很奇怪，从不接待女性客户。哪怕出再多钱，此人也不为所动。至于原因，我倒是听说了些，据说那家伙年轻的时候遭遇了爱情背叛，所以很排斥女性。他也是狂到没边儿了，居然敢对你说这话，要是知道你的评委身份……”黄老师压着声音说。
我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大致都已经瞧过了，接下来时间便跟陆行川一起坐在大厅里看画面直播了。
他对这行一知半解，便不断地提出一些问题。
“大胡子纹的那个挑灯女人，是什么典故？”他好奇道。
“牡丹灯，源自明朝初年瞿佑的《剪灯新话》，如今在日本仍然多有流传。讲的是姓乔的书生，灯会上喜欢一位手持牡丹灯的美女。两人一见钟情，女子每夜都会来乔生家过夜，时间久了难免惹人生疑。一晚邻居窗外偷窥，发现夜里和乔生坐在灯下缠绵的，居然是具粉色骷髅，次日便告知于他。乔生在寺庙中找到一幅棺材，上书‘符州判女丽卿之柩’字样，棺柩前还挂有牡丹灯笼，这才明白自己撞到了女鬼。”我说。
“然后呢？依照套路，他该去找道士做法降鬼了吧？”陆行川推测。
“这就是乔生跟其他负心汉的不同之处了，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越发想念美人。一日醉酒路过存放棺椁的寺庙，便忍不住进去探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邻居见他久不归家，便出来寻找，最后打开那口棺材，却发现乔生与女尸相拥而死。后来每逢阴雨天，附近人便会看到乔生与女子同行，原来两人竟是做了对快乐的鬼夫妻。”
“所以男主是个恋尸癖？”
“呃，明明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不过你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
陆行川看了会儿，又指着一个青面獠牙的纹身发问。
“这是日式传统刺青图案般若，源自《源氏物语》，六条妃子因为嫉妒源氏公子的正妻，竟然生魂出窍害死了她，对其余情敌也是多次利用魂魄离体作祟。因为是嫉妒化身的凶狠怨灵，所以可以护主，能威慑鬼怪，纹在身上，有趋吉避凶的意味。”我解释说。
不过，般若属于阴纹，适合八字强硬的人群。如果体弱阳虚，便会很难镇住，反而会引祸上身。
接连解释几个后，陆行川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些疑惑不明的神情。
“你知道的还挺多。”
“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嘛。”
三百六十行，不管哪一行做到顶尖，都得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身为纹身师，只有搞清楚每个图案的来源和寓意，才能更好地化腐朽为神奇。
六个小时比较长，中途我们又去吃了顿饭。
等回来的时候，选手已经基本上完成的差不多了。
只有一两个人，只完成了主体勾勒，来不及做细化上色了。
很快，评委们便开始现场一一点评分析。
小众比赛，再加上评委大多来自五湖四海，所以基本上不存在任何内幕，大家评分点评也都很客观。
“波塞冬的三叉戟这个作品我很喜欢，采用干净细腻的黑色线条绘制，没有阴影和填充。线条笔直且精确，优雅又现代，95分吧。”
“花卉与曼荼罗，设计上中规中矩，并没有太亮眼的地方，工艺上或许有加分项，但是玫瑰的刺太弱了……抱歉，我这边最多70分。”
“火焰骷髅这个不错，细节相当好，雾面质感都很棒，95。”
……
很快，便轮到了长发男的《平惟茂降鬼》。
跟我预想中的略有出入，几位评委给出的分居然都不高。
“首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一幅这样的作品，非常难得。色彩上运用了典型的日式新传统风格，通过色彩对比和渐变，增加了图案的立体和动态感，技术相当不错。细节处理的也很好，构图合理、层次分明，而且画面很有张力……但是画面塞进了太多的元素，导致整体有些杂乱，缺少焦点，所以我打93分。”A评委说。
“优点A老师都已经说过了，那我来讲讲缺点吧，虽然纹身技术和艺术性表现出色，但是设计却偏传统，导致个性化缺失，我给95分。”b评委说。
“我也给95分，这么复杂的图案，以及这么大的覆盖面积，在比赛中一次性做出来，可能会给纹身者造成比较严重的负担。”c评委说。
我觉得很奇怪，这幅作品明明算得上是佳作，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众口一词，侧重于描述放大其缺点？
不过，艺术评分这种东西，各花入各眼，本身就很难做到所有人喜欢。
虽然综合评分偏低，但还勉强算得上客观。
只是长发男这会儿，显然已经冷着脸很不服气了。
“几位老师别这么草率下结论，不如再好好看看这幅作品！”他很不客气道。
镜头推近模特，放大了背部的纹身，画面中的武将，不知何时居然做了部分调整，眼神变得越发锐利不说，手中的剑也开始发光，除此之外，蓄势待发的进攻姿势，也让他瞬间成了画面焦点！
“呃，抱歉，刚才可能是我眼拙没有看清楚，我决定修正评分，98分。”A评委反复确认之后道歉。
而b评委，也下意识上前仔细打量。
背景中的漫天红叶，此时却似乎淡了，而平惟茂铠甲上的海波龟甲纹则越发清晰，这让画面瞬间生动了许多。
“我也修改评分，99分吧。”随即b评委也困惑地跟着改口。
陆行川忍不住看向我。
“不是吧，那家伙的纹身居然会自己跟着点评调整？这不是普通的纹身比赛吗？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是现场异变，还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