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价格悄然涨价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大家并没有对此产生警觉。因为这个时候，吃肉还是逢年过节才能吃的。很少买，也就对价格不敏感。
大部分蛋白质摄入，还是靠鸡蛋、豆制品。江南水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有鱼。嘴馋的厉害了，就买上一条最便宜的鲢鱼，一两块钱，用盐腌一下，想吃的时候浇点油，葱姜，蒸一下。还有那种筷子长短的小带鱼，八毛钱一斤，也能解解馋。
但是过年的时候，猪肉价格的这种涨法就无法忽视了。
除了大家都饿肚子那几年，其他年份，平时可以节衣缩食，但是过年了，每家都至少要买一腿肉回来。过年吃年夜饭，酱蹄膀是不能少的。
鸭湾村自从进入十二月，就开始准备年货了。鱼，跟红同音，过年的时候，分鱼，分红，同时进行，算个好兆头。
据张红英太爷爷说，早些年，湖里捞出来的鱼，比长条凳还要长。张红英估计，那得有一米五以上了。
近年大鱼捞差不多了，再分鱼，就只有四五斤大小，跟人胳膊差不多长。
小队包产到户以后，连分鱼都没人管了，大家只能指望厂里分鱼。
厂里过年工资可以拖欠到明年发，奖金可以少发，唯独鱼不能不分。
张红英没想到自己只是叫沈大林可以做点年货生意，他居然能想到去贩鱼回来卖。
青镇本地居民只有三万出头，刚刚达到镇的标准。但是外地打工的有十几万……
就算是一人分一条鱼，也要几十万斤。
一斤鱼赚一毛钱差价，几万块钱也就回来了啊。
当张红英拎着沈大林送给她的几条青鱼的时候哭笑不得：“分鱼是不是应该老板分给员工的？”
沈大林笑得合不拢嘴：“都是你出的主意提醒了我。”
往年小队分鱼，都是跟着大队去拉湖边鱼。那会没有挂机船，都是靠摇橹的。一个大队一两千人，出一条船，去把鱼装回来。
进入十二月后，气温经常低于零度，鱼也不怕坏，所以他们在路上用一天，第二天再分到底下小队，再分到农民手里，都不怕晚。
鱼杀了，去掉头，内脏。鳞片都不用刮，直接抹上盐腌制起来，塞进甏里，再封好口，能吃到清明边。
江南水乡的人都喜欢吃鱼，家家户户都有渔网，鱼叉，但是河荡里几乎没大鱼。
沈大林水性好，还扎到过黑鱼。后头还有一个老光棍天天在河边，也能扎到鱼。但是普通人想吃鱼，只能吃靠网网到的小鱼。还没有手指头粗，叫细眼鱼。抓到鱼，挤出肚肠，洗洗干净，用咸菜烧。
理论上讲，这种鱼晒干了油炸才好吃。但是谁家有那么多油去炸？
细眼鱼跟咸菜一起烧一下，然后连咸菜带鱼，都是嚼一嚼就咽下去。
所以过年的时候，就不能不吃鱼了。
本地倒是没有年年有余“鱼”的说法，但是吃鱼那就是刚需。
沈大林听了张红英的主意，想到的第一条年货，并不是甘蔗橘子花生这种东西。那个一家才能买几斤啊，好像都是山东人来做的。
沈大林回去给他的挂机船清理了一下。半年没动，树叶子都落了很多。
沈大林开着挂机船来到湖边，说是要买鱼。
他家里存了有万把块钱，心一黑，就全部带上了。
总不能两个小姑娘都能做成的生意，他一个大男人还畏手畏脚吧？
按张红英的说法，鸭湾村还不能卖掉几千斤？
鱼这个东西，销量很有限的。天气热放不住，没有谁家会买大鱼。现在大队都不分鱼了，渔业大队的养鱼户也正愁着呢。
沈大林的挂机船哒哒哒开过来的时候，他们正聚在一起抽闷烟：“以后是不是也要上岸了？鱼卖不掉了。”
问了一下，价格低到不敢相信——三毛钱一斤。
平时猪肉价格三到四元，现在马上过年，猪肉已经涨到七块多。
鱼，只要三毛钱？要知道市场上的鱼，已经可以卖到一块二到一块五一斤了……
他带的一万块钱，岂不是可以买三万多斤？
沈大林嘴皮子也好，几句牛一吹，再聊聊“隔代子”大队分鱼的盛况，一万块钱，拉了满满一船鱼回去。
沈大林的挂机船，是十一吨规格的。
船舱里只能装十一吨，两万多斤。
但是渔业大队急于卖鱼变现，主动出借了一条船，跟着沈大林出发。
沈大林再三说他吃不下这么多销量，渔业大队说，卖的出就卖，卖不出拉回去自己分。
话说到这里还能怎么办呢？
鱼拉到青镇码头，沈大林打算停下来先问问鱼价钿，也好沿河叫卖。
不料电子厂的水生正在码头买菜。
水生也是大林的小朋友，大林看见了便喊：“水生，你在买菜啊？
鱼要不要，我这里有，你拿条回去吃。”
水生抬头一看，大林运了满满一船鱼来了，也不客气：“你给我一条看看。”
沈大林熟练的捞起一条鱼，看看太小，又换了一条。一连换了四五条，才看见一条满意的。用稻草串起，递过去。
水生拎起来掂了掂，才问道：“你这么大一船鱼，阿是要派啥用场？”
沈大林就道：“小人读书要用钞票，老太婆生病也要用钞票，过年了，我去进点鱼来卖卖看，也寻嘎两钿。不派啥用场。”
水生便道：“那好，我们厂里正要买过年分的鱼。你给我弄几斤。”
“照多少算？”沈大林喜出望外。
“厂里一千五百个工人，一百名中层以上干部。
工人照十斤算，干部照五十斤算……”
沈大林已经噼里啪啦算清爽了：“正好两万斤。”
码头边上还有准备帮人挑担的挑夫，沈大林招呼一声，那些人就挑起麦箩，帮忙装鱼去了。
沈大林要了十个人，不过两趟，就把两万斤鱼卖出去了。
电子厂轰轰烈烈的挑鱼，分鱼行动，马上传到了隔壁的丝厂，服装厂，纺织厂……
工人们活都不想做了，都从窗口往外看。
农民是很大胆的，羡慕了就直接去问。
胆子大的直接问老板：“老板，我们有没有鱼分了？”
胆子一般的，成群结队去催车间主任：“主任啊，你主这个任了，我们职工没有鱼分就算了，你们干部肯定有鱼分的吧？”
胆子小的，也会暗戳戳跟小组长说：“别人家厂里都有鱼分。轮到我们没有，过好年要么去换爿量气大一点的厂。”
这还行？
分鱼都直接影响到厂子的安定团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