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珍，是张红英认识的人中，唯一走出去的人。
她不仅仅走出市，走出省，甚至走出国。
但是，后来牛气冲天的那个沈建珍，还在为学费抹眼泪。
她两年初中读完，要去镇上读初三。
因为交通不便，镇上有一个初中，同时在镇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个初中。
镇上初中能上到初中毕业，参加中考。东南西北四个初中，只能读到初二。
现在的学生，自我淘汰率非常的高。
跟同学吵架了，被老师批评了，跟父母赌气了，厂里招工了，都会让他们随时放弃上课。
沈建珍读初一的时候，班里有三十几个人。读着读着，到初二要结束，班里只剩下十个人。
沈建珍前面的学费一直都欠着，老师们催一催，催不到也不大着急。
反正这个班上的，高兴时候去讲次课，不高兴就自己打麻将，让学生自习。
镇上也不是完全不管乡下，每学期都要统考的。统考完了排名——反正总有一个要垫底，他们乡下学校肯定比不上镇上。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沈建珍的名字，还是每次都能出现在红榜上，贴到大会堂，给全镇人民看。
所以这种情况下，老师们也不会为难这个给他们撑面子的学生。
但是马上要去镇上读书了。镇上的老师可不像乡下老师知根知底。乡下老师算起来跟她还是远亲。每次都给她打马虎眼。
但是镇上老师，可是不留情面的。老师坐在讲台上，一个个点名叫交学费。
沈建珍一分钱都拿不出。读书那么远的路，住宿费也花不起。
沈建珍哭天抹泪的，沈大林也没办法，连烟都戒了，抱着头发愁。
张红英跑过去，看见父女俩对坐着无言。
吴小红在边上说：“书一定要读。”说来说去，就是这句话。但是读书的钱哪里来，她想不出主意。
沈大林叹气。但凡吴小红中用一点，也不至于读书钱都拿不出来啊。
沈大林农活，养蚕，都是一把好手，还会开拖拉机。挣的钱比别人两口子加起来都多。但是别人挣钱，是一加一等于二。
他们家挣钱，是二减一减一减一……吴小红看病看掉一，儿女读书再减一，还有还盖房子借的债，再减一。
别人家孩子都送去厂里打工了，一个月挣一百到一百五，沈大林自己是孤儿，父死早，母老早改嫁，靠着奶奶养大，所以不舍得儿女也小小年纪去外面受苦受累。所以只要他们想读书，就一定供。
总之沈建珍哭天抹泪，沈大林最后敲了敲脑袋：“我再去借借看。实在不行……”
张红英就在这时候跑来的。
“建珍读书的钱，我可以借给你们。”张红英跑的气喘吁吁的，但是说话很坚定。
沈建珍已经破涕为笑了，沈大林却犹豫的问道：“你妈知道不？这么大的事，可不能瞒着你妈。”
张红英却摇摇头：“我妈不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
你们别说漏了，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她肯定不会跟你们说什么，但是我就没好果子吃。”
沈建珍期待的看着沈大林。
沈大林却摇头：“那不行，我不能骗你一个小孩钱。”
张红英急了：“我自愿借你们，怎么叫骗钱呢？”
沈建珍低下头不说话了。
张红英也接着道：“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姐妹。
她有了难处，我要是没钱就算了，挣了钱，帮她一把，将来我要是有事，建珍也不会不管我对不对？”
沈建珍拼命点头：“嗯嗯，红英，我将来挣了钱，一定还给你。也一定会报答你的。”
张红英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沈建珍是个死心眼的人，要不也做不出拿个油灯烧饭的傻事来。她的脑子，跟别人是不太一样的。说的话，基本上都实现了。
但是张红英眼下是为了感情投资来的，不是为了逼她承诺什么，便笑道：“将来也不要提报答，我们就是好姐妹，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就行了。”
沈建珍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往下流。
现在的物价极低，猪肉三块钱一斤，食堂的荤菜八毛钱一份。
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带点菜，可以吃两三天。家里给的钱，够吃剩下的三天就可以了。
张红英也没打算多给钱，她就一个星期拿五块钱给沈建珍。给的多了，别人还要怀疑她的居心，或者当她傻子。
一个星期给五块，能力范围内。
住宿费也是五块，只不过那是管一个学期的。
沈建珍上学不过一个星期，校长就发现了她的窘迫。
连着三天吃榨菜，冲点开水……一包榨菜吃了三天。
张红英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沈建珍上学，连从家里带点菜都做不到。
沈大林忙的不在家，想不起来。吴小红是不管这些。
沈建珍自己拔了点菜炒，却连洗菜都不会。炒出来的菜全是泥沙。
而张红英借给的五块钱，就算是再怎么省着花，也不够吃六天饭的。
幸好大米是自己家带的。淘好米放食堂，师傅会给你蒸熟。
沈建珍每天拿米饭，宝贝似的掏几根榨菜丝，再去冲热水。
一般人过的这么窘迫，肯定会因为自卑，遮遮掩掩的，避人耳目再去倒开水。沈建珍穷惯了，光明正大直接去倒开水。
她甚至不知道要因此而自卑。
吃榨菜有什么好自卑的，你吃肉是你有本事。我一毛钱买一包榨菜已经很不错了。很多时候只能带点酱油或者盐巴过饭呢。
有了张红英的支援，已经比以前好过多了。
沈建珍那真的是走到哪都神情自若。干什么都有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理直气壮。
所以沈建珍一包榨菜吃了三天后，校长抓住她问：“你怎么天天吃榨菜？”
沈建珍咽一口饭：“穷！学费生活费住宿费都是借的。
能借到就不错了。吃榨菜算什么。
榨菜咸咸的，挺好吃。还有点鲜味。”
校长也姓沈，被搞的哑口无言。
校长拖她去教师食堂吃饭：“以后你来教师食堂吃饭，我家师傅给你多盛出来一份。”
旁观的老师也纷纷应到：“是啊是啊，我们菜量大，吃不完。每个人少一口就可以给她一份了。”
沈建珍自尊心倒是有的，死活不肯去，嫌丢人。
张红英听说的时候，不太理解。吃的差不嫌丢人，别人给她免费饭吃，倒嫌去吃饭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