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安息
陆逸蹲在肥沃的土地边，这片土地在飞船有限的空间里，被他悉心照料得宛如一方世外桃源。
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神里透着几分忧虑。
太空的生存环境本就艰难，他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框子里”的道理，土豆虽然好种，适应了飞船内相对特殊的种植条件，但品种单一始终是个大问题。
万一碰上天灾人祸，比如飞船的生态系统突然出现故障，或者遭遇其他未知的变故，那可真是分分钟一窝端，好几个月的辛勤劳动可就全白费了。
他琢磨着还能种点什么菜，养点什么动物，或者联系谁挣点米，愁得他头发都快秃了。
此时此刻，陆逸满脑子都是如何在狭小的飞船里拓展出更多的生存资源。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走道对面走了过来。
漯戴着防毒面具，依旧是身穿黑袍，里面套着作战服。
他的黑皮长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看得陆逸心惊肉跳，唯恐这家伙脚丫子一偏，泥土豆变土豆泥了。
他走到距离陆逸两米多远的距离停下，让身后的螟去和陆逸说明情况。
螟看上去远没有前几天那么意气风发，整个人鬼迷日眼的颓废，眼底的黑眼圈甚至比他队长还重，活生生像老了十岁。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竟意外显出几分沉着冷静的气质来了。
螟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他在空中挥手一拉，一个光屏浮现在陆逸眼前，屏幕里是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镜。
陆逸难以置信的微微睁大眼睛，过了会，又觉得镜落得这个下场，再合理不过了。
那些因为他的卷，成为他的绿叶，因为他被人骂，被人对比，被人逼死的人，终于可以安息了。
比起这个，陆逸反而是不太明白漯让自己看一个快死的人干什么。
镜吃力的睁开眼睛，他的手背上打着点滴，墙上的病历卡上写着“白血病晚期”。
现在，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短短不过一周的时间，就让镜付出透支青春换取荣耀的惨痛代价。
陆逸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他对此也没什么话好说。
毕竟，镜风光得意的时候也见他没带自己飞呀，或许他当时是不知道未来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但名利双收的时候，也没看他拒绝过呀，反倒是感觉收得还不够多，让人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镜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陆逸了，对这个人的冷漠和沉默，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他抬起被各种泥和胶磨损腐蚀严重的手，终究还是无力掉到被子上。
小时候镜熬夜赶超同龄人，在学习道路上更是玩命的奔跑。
长大了又给媓夭娘娘做粘土人、陶俑，还有bJd娃娘，卷得那叫一个毫无人性。
长期的过劳、黑白颠倒，电子辐射、胶类甲醛中毒引发发炎病症，无论是物理，还是化学，全都想来蹭他比铁还硬，比钢还强的意志。
如此看来，谁不知道成功好呀，却都不约而同得默认不说成功后的代价。
所有人都在围着别人演戏，一个推一个的让无脑，啥都缺的人去复制成功，而自己却只愿意做围着丹柯尸体的人。
为自己曾经的抱怨和指责感到羞愧，为失去这样一位伟大的英雄而感到痛心，却从不愿去想自己为什么不去成为下一个丹柯了。
更不愿意掏出自己的心脏，用命去燃烧点亮身后人前行的道路。
这就是人，普罗大众的人。
对此，沉默就好。
不为丹柯难过，他已成就自己化身理想中的荣耀，怎么可能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为大众的选择感到愤怒，因为没有成为荣耀的他们，活倒是活着了，却也在活生生遭受生活的苦，时刻受人批判，被周围的人推着，逼着成为下一个丹柯，或者运气好躲过一劫，然后又成为下下个丹柯。
在这场无人审判，却又无时无刻不进行的裁判大会，没有人能逃脱掉代价，也没有完美的选择。
各有各的好处，也有各自难以言说的苦痛罢了。
至于旁观者看看就好了，谁都没有批判，赞扬的权利，沉默就好，但这怎么可能了。
旁观者犯下的恶行，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当然要加把火把人彻底献祭了才对呀。
所见即所得，既存在皆经历，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世间本态，丛林法则从未变过，人也一样，只有人造梦与时俱进发生改变了而已。
陆逸总爱说越美丽越有毒，坏人不会用丑陋的嘴脸示人，相反会伪装成超脱世俗，如梦里的天使般美丽的人，令人不由自主被它的光芒吸引住住目光，
下意识就在心里为它开脱洗白，只因自己也是坏人呀，做梦都想过上脱离现实苦海的生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满足你我所需的买卖而已，他们都无所谓，其他人又何必当真了。
世上人无完人，所以才会有人出书写人之初，性本善，却对孩子难以管教的问题，动物生存物资视而不见，仿佛嘴巴说美好，世界就真美好，
脑子一拍眼一闭梦里就啥都不缺了，也算是瞪着眼睛说瞎话的吾辈楷模，不佩服都不行。
如果说无上神殿供奉的是邪神，它这个也绝对不遑多让。
先定义后洗脑，如此言行不一只为创造更多的丹柯，谁叫那可是一个英雄，拥有着世上所有人都为之着迷，燃烧的心。
可惜事与愿违，一代更比一代强，前人也真不愧是老姜，除了宝贝埋得深，诅咒机关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狠以外。
这个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来自前辈的铁血友爱了。
镜难以置信的流下眼泪，他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这个世界不再是人人友善，那些屏幕里循环播放的思想推广视频全是人幻想出来的梦，坏人故意创造的梦之陷阱。
这些他以为的辉煌世界，在病痛面前瞬间崩塌，露出粉饰太平下现实的残酷与真相。
陆逸不愿意看英雄连骨头都被人啃噬殆尽的结局，不愿意看地上看似土豆，实则裹满血汗和无奈的毒果子。
他垂眼转身离去，心想：“镜，你是英雄，我又何尝不是了。这才哪到哪，我真是羡慕你可以人死债了，彻底解脱了。我却还要在这世间继续挣扎，做着愿意不愿意都得去做的事。”
走廊里安静无声，就在陆逸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惊呼。
螟的手停在半空，他下意识看向漯，一时间不知道干什么好。陆逸没有回头，他勾起嘴角，快速抬手擦去脸上的一滴眼泪，加快脚步离开了。
他知道，镜熬过来了。
就像当初的自己，当信仰轰然倒塌，最爱的事物全都背弃自己，露出他们有毒有害的真面目，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人混到这份上，就只能靠自己扭转乾坤重获新生。
是死在旧梦的废土里，还是重新寻回自我，断臂求生般换土重来，没有谁能代替别人做出选择。
在真正的生死攸关中，生与死，全在于自己。
很显然，镜选择了生，就如同当初的陆逸，认清现实，却仍然热爱生活的丑陋和不完美。
镜看着光屏里陆逸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了，别人为什么不和自己说真话。
毕竟，能做着梦去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了？
人造的理想国度，流水线批量生产的英雄，活着难道不比死亡更可怕吗？
镜突然笑了，躺在病床上疯了一样大笑，然后，又嘴角瞬间耷拉了下去。
这一刻，他彻底成为丹柯身边的人，那双不谙世事，天真又情绪化的眼睛，变得晦涩难懂。
原本天真烂漫的笑容，青春洋溢的活力，还有正义的好人感觉全都消失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脸上冷得吓人，让人再也不敢把他当成谁都能耍着玩的乐子，而是发自心底地可以感觉到他的危险，却又忍不住靠近的存在。
美丽和致命，完美的结合，让任何一个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猎物，脸上带着笑融化成一滩血水，彻底渗入土壤消失不见。
镜再不是那个任人宰割，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肥羊，而是进化成城府极深的恶鬼。
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痛苦挣扎，镜的内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纯真与善良终究是被现实消磨殆尽。
世上又多了一个追求长生和力量的人，他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胡乐。
可是镜并不是彻头彻尾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他除了英雄的个人主义观念以外，还多少沾了点陆逸身上的团结群体思想。
为了实现永垂不朽的伟大事业，上天入地，五湖四海，还是四海八荒，凡是有蕴含能源的事物，就要团结一切的力量，借力打出更多的力，如同玩具发条里的齿轮，以小博大才是长久之道。
但这种隐忍的猥琐发育，和爽，时刻都要爽的奋发成长，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它们就像是两个极端，让镜像二极管般来回拉扯横跳。
只要他没有做出抉择，那么就会时时刻刻活在煎熬里，后退的惨烈后果沉重得笼罩在心头，而前进的路又障碍重重。
九重宫阙那么高，那么陡峭，最可恶的是没有人会主动让位，这让人与人的较量无处不在，和地上相互用叉子自顾自吃饭，却吃不上的恶魔又有什么区别了。
而且，就算他选择了一个，放弃另一个，也会不可避免得尝到甜头下的毒药，终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说到底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煎熬受苦罢了。
人人都说后退是堕落，无声表达上升才是唯一出路。
却不见得几个人去做，反而怂恿对方去做，拼尽全力去造梦，让天上的表象越来越好看，实际和地上别无两样，
依旧是残酷的真相，永无止尽的煎熬，还有继续操控一切旁观者，依旧他们嘴里万年不变的贬低，一刻不停催着上路，上更高更美的地方。
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永远不要对狗太好，他们吃饱就会变成狼，只有苦难才能救赎他们的灵魂，也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不然，在利益面前本就背负原罪的人根本经不起考验，所有的一切终究会变成不复存亡的惨剧，以及难以挽回的悲剧。
这么看，镜没有选择走极端，为了爽选择报复，和所有人不死不休，而是冷静得可怕，反而成为所有人的一员。
他变成了旁观者，初步成为了像修女一样的透明人，这或许是在一定程度上说，他也是有一定机率会成为下一个陆逸，但未来的事情谁又知道了。
既然前有狼后有虎，怎么都是死。
那就快活一辈子，来人间走一遭就要潇潇洒洒，自己无悔就好，之后身后事那是后人的事，一堆象牙塔里的黄毛丫头和皮小子，他们爱咋说咋说。
“能活着不错了，没死在塔里，也没死在塔外的天灾人祸，怎么能说运气不好了。
除此之外，其他人和事在自身生存面前还重要吗？”镜在心里想着，脸上自嘲一笑，他调动体内的星源，将更多的神力注入于掌心。
“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就是幸福，难道不是吗？”镜在心里反问自己，当前半生压制欲望去拼去搏，到头来竟是一无所有，那么后半生就服从于内心的欲望，找回自我，只为自己而活。
这么看，镜好像又有点像胡乐了。
就算永夜帝国的典籍层出不穷，哪怕都在断魂谷走了好几圈，也没有吓破镜的胆，狠狠搓去他的劣根性，让他从此吃斋念佛，潜心赎罪了却惨生。
毕竟，这种欲望深重就为自我满足活着的人，对整个帝国的管理有什么好处，简直就是群体中的不定因素。
大家都如同羔羊般乖乖跟着领头羊往前走，竭尽所能甚至不惜性命修建石墙，和天灾抗衡，如同蚂蚁般抱球穿过火海。
要是人人都像镜，胡乐，只为了自己而活，贪图享乐追求长生，那谁去做最外层的蚂蚁了？
但谁叫镜不同陆逸了，他宁可燃烧心脏，从此像胡乐般做个无心之人，也要扞卫私人财产，让他为爱奉献，可真是比天都难。
这何尝不是教育的悲哀，圣贤书的二十四孝，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各式各样前人做不到，不愿做的美梦编制下来，从小灌输培养孩子，解决还是白眼狼，白白浪费时间。
就和造星偶像一样，广撒网两头吃，谁叫丹柯就是不好培养了。
哪有几个像陆逸这样，至死都是少年，上头了，彻底洗脑成了为传销组织一员，那真是能掏出自己的心脏去燃烧，并且不惜性命去完成别人嘴里伟大的梦想。
一旦梦破碎露出残忍的真相，贪心得不到满足，还能恼羞成怒，彻底绝望得跟着燃烧殆尽的心去死。
这才是永夜帝国愿意看到的未来，就算蝼蚁临死前扑腾一下，那也是回光返照，除了伤害他身边的人，对幕后的黑手一点影响都没有，反而还能帮自己除掉更多知情人。
在这场驯化之局，帝国永远只欢迎新人，大力培养懵懵懂懂的婴幼儿，至于其他人，不过是引油器，通过这个媒介榨取爱他的人，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的人身上的油。
梦中梦，一个带一个的出油，灵活利用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要不就诛九族，可不就是骗子的拿手好戏。
镜和陆逸一样不知道，也从没听说过幕后真凶的名字，但他不是还没摆脱人工良心束缚的陆逸。
他隐隐约约间感觉真凶就是旁观者脑子的废土，也就是说是坚持不懈放进废土的人。
他们高高在上从不出面，至死都是三方运作，仿佛自己只是女皇，党派之争从不参与，却又密切关注假借他人之前谋求利益，让人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恨上亲眼所见的东西。
殊不知自己的心态，还有成千上百修成万里长墙的灵魂，这么多人过典籍，早就被皇室人狠狠拿捏，时刻修订出更适合的教育书好吧。
或许这就是艾莉皇后的死因，一切不利于繁荣统一，集体利益和团结思想的人，早晚是要翘辫子的，在森林大火频发的世界，总得有一部分蚂蚁活下来，不是吗？
但努力真能逃出火海吗？
谁知道了，反正生存本就如此，人与人，蚂蚁与蚂蚁，各有各的活法。
个人主义也好，集体主义也罢。
说白了，谁不是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把别人说的话当喷翔吧。
不过都是想要利用自己去完成他们的目的，还要打着以爱为名的遮羞布，也是够毒了哈，这个爱。
不问对错，也不管之前流行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只要财富转移另一类人手里，那就是大吹特吹，能哄大爷开心赚米，谁还管大爷是谁呀，他的钱又是咋来的，能抓耗子就是好猫。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这一套真是被幕后人，普罗大众玩明白了。
说到底谁不为自己着想，真心假意中谁潜意识里不为自己的利益苦心谋划，人人都会不由自主，主动也好，被动也罢，结果还不都一样，拿着各式各样的挡箭牌，遮羞布不要脸得谋取外界的资源。
不管有没有困难，就算自己创造困难，也要获取活下去的机会，这才是正常人好不好。
鳄鱼般的眼泪他们有得事，但油可不是，肥羊不抓紧宰，蔬菜不好在时节前割掉，那可就进其他人的肚子里，烂进地里成为其他种族的食物了。
这是一场逆天而行的长生之路，陆逸没有勇气去走，镜却有，刀光剑影，还是腥风血雨，
他都要当弄潮儿，先成为无心的旁观者，再一步步成为幕后的人，如此何求不能满足欲望，他终将活在海一般深的幸福里，长生不老，永垂不朽！
要不咋说年轻人就是好了，他们的人生还很长，未来也总是充满奇迹，一切皆有可能。
只要他们想，还站在人生路上的他们就有时间去改变前行的方向，不管结局是对是错，起码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得到想得到的东西，也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试错和进步了。
三相镜凭空出现在空中，那镜子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镜抬起眼睛，却让人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整个人冷静得如同一台精密机器，一秒不到就得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权利、财富、自由、青春……
世上美好而又稀少的珍宝，哪一样不比满纸荒唐言吸引人。
做人呀，可不得来真的。
在这里，人人都是罪孽深重，相互制衡着，相互争个你死我活，彼此用话术，用手段攻击，相互半贬半夸表情夸张，卖力表演得说着哪有吃着别人的血汗，
还要pUA别人做得不好，话里话外让人下次继续做，还要说给机会就是难得可贵的了，还不谢主隆恩下次做好点，
不然，那就得臣罪该万死，或者谢皇上不杀之恩，如此看来，一切都是换汤不换药，天下乌鸦一般黑。
莫当真，人生不过潇潇洒洒走一遭，仅此而已。
这一刻，镜彻底和过去的自己决裂。
他站在神台下面望着云上的苦行僧，这些人用不吃不喝等方式，做常人不得达的事情，行为准则无一不满足世人的私欲。
那云上的人，神台的终极幻想，何尝不是驴儿前面的苹果。
镜最后看了一眼神坛，他选择转身，当然这不是说他放弃往上爬，而是要先吸收土壤的力量强大自己，直到他再次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向天问道，回到神坛上，再次接受天下人的敬仰和供养。
或许之后他又会跌落神坛，但那又如何，起码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就可以了。
这怎么不算幸福，生活本就如此，现实更是如此。
如此循环，因果轮回，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