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韩信》是一出带有歌唱的戏剧。戏剧这种形式是全新的娱乐。也是因为大秦开始出现数十万上百万人口,社会活动更加复杂,娱乐有升级的需要,口头文学和戏剧这些能够消磨时间的形式才会出现。
《陈王恨》、《楚汉争》这类的连本大戏,开始出现。前朝的故事离得最近,也最能激发人的情感。
这些过去被视作是禁忌的故事,在扶苏朝并没有太多干预,事实上,甚至连扶苏也对其中一些内容有兴趣。
新兴的印刷技术,也极大刺激了这些故事的创作和普及。在正式的故事之外,还普遍出现了二创。一些二创甚至很离谱。
关于韩信的其中一个版本,甚至说韩信曾经是吕后的情人……这一定是捏合了韩信和审食其的角色,加上大胆的想象。而韩信之死,不光包含了刘邦的忌惮和嫉妒、吕后的报复、萧何的妒忌……
走进未央宫之前,韩信和萧何的对白,细数伍子胥、文种大夫忠心而身死的往事,站在未央宫前犹豫而不肯进入。
进入未央宫后,韩信上不见天下不见地,被吕皇后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一群女子刺杀在宫廷之中。
让所有来看戏的人心惊胆战。甚至觉得舞台上的故事,就是真实的历史。
这出戏从南方的某个郡县兴起,几个月的时间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居然在长安的柳市的一间场馆上演,一经上演,轰动长安城,观者如堵。
韩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相当晚了,等到韩信便装前去看戏的时候,坐在一个三等座位的边角,看着台上的优人表演。虽然这戏剧中的韩信命运和自己大不相同,一看就是民间风马牛的编排,但是韩信是越看越心惊,到了台上的韩信被杀身死的时候,刀子好像就已经刺在自己的身上。
这戏的内容是瞎编的。
但是刘邦的忌惮、吕后的残忍、萧何的嫉妒,是真的。
回首往事,韩信很确定,如果当初不是赵杏儿亲身营救,自己最后的结果不会比彭越更好,甚至很可能就会出现舞台上这一幕。
刘邦一生中,真正最忌惮的就是韩信,不管说不说出来,这件事情韩信和刘邦都很清楚,甚至张良陈平也都清楚。
所以自己很可能不会活到刘邦寿终正寝、太子登基继位。
至于萧何。
自从军出汉中,韩信几乎就没有机会和萧何私下见面。自己被幽居在洛阳的时候,曾经多次致书萧何,所有的书信都被打发回来。
即便扶苏临朝,韩信和萧何同朝为官,在朝堂之上,萧何的目光永远都回避着韩信。
萧何心里是有鬼的。
这出戏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世易时移,如果韩信不曾投奔张村,如果扶苏不曾复国,自己一定是未央宫中那个被宫女刺死的青年将军。
台下的人静默,然后掌声如雷。
人群中的韩信已经泪流满面。
这出戏的写作者对汉宫的情况相当了解,把握人心和剧情节奏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是谁写了这出戏?他想干什么?
是要重新提点,让人想起韩信曾经手握重兵,是身居在长安城的猛虎,要用这样一出戏来提醒皇帝韩信的危险,试图把韩信再次排挤在中枢之外吗?
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这话韩信在长安甚至不敢找人谈,来到巩邑,却可以和张诚发发牢骚。
张诚叫人去找来这个戏的本子。这样风靡大江南北的戏,巩邑也一定有戏班子演过。巩侯没时间和精力去重听这出戏,翻翻戏本子就容易得多。
看完戏本子,张诚把本子放下,一声叹息。
“淮阴侯,放平心情。这戏是在骂吕后和刘邦,你是正面人物……”
韩信嘴里发苦。正面人物吗?但是编排的不怎么样,自己的台词似乎有点太过于控诉了。
“公道自在人心!市井之言不足论!”张诚肯定的说。
“咸阳百二山河,
两字功名,
几阵干戈。
项废东吴,
刘兴西蜀,
梦说南柯。
韩信功兀的般证果,
蒯通言哪里是风魔?
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
醉了由他!”
张诚吟诵着这首马致远的小曲。这首小曲是把千古的忠臣的悲愤写的清清楚楚,功高盖世,也难免最后在宫廷斗争中死于非命。
如果说功劳,当今天下,功劳最大的,就只是蒙恬、张诚、韩信。
在这首小曲下,三人都会感到战栗吧?
这背后确定是有人在推手的,张诚能嗅到其中的阴谋气味。
推波助澜,挑动人心的高手啊!
阴谋这种东西,和书画一样,是有风格的,天下能创作完美阴谋的人并不多,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只是,如果陈平制作了这样一个饵,他钩上的鱼会是谁呢?
陈平其实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从来不会擅自挑起惊天的波涛,花了这么大力气去做这个饵,谁在背后指使他呢?
张诚有些头疼。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此道的人,自己身边多是工匠,理工直男,在处理情报、判断天下趋势方面都有不足。猜不出这一次的风波从何而来。
天下抵定,是到了分桃子或者收拢权力的时候了吗?可是天下的权力格局现在很清楚啊,中央集权相当稳固,扶苏在未央宫还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区,一批年轻的走狗在电讯处里为扶苏捕捉天下哪怕最细微的变化。中枢的丞相张苍能力极强,赵杏儿把天下财计打理的井井有条。蒙恬忙于建设铁路,桂林县的封邑,蒙恬都比照张诚的方法,把封邑管理的权力交给朝廷,自己甚至都多年没有回到桂林。
张诚更是老实,虽然巩邑的工业体系管理离不开张诚,但是市政税收,张诚是都交出去了。眼下的主要工作也都是科研。还把赢弘毅带在身边,大事小情,几乎没有什么隐瞒,这就是自己和皇帝之间的沟通管道,有赢弘毅在身边,朝廷不会对自己有所误判。这一场风波,从哪儿来?指向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