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二章 生命不息
晚上十点，浓稠如墨的夜色沉重地压在大地上，冷风呜咽着穿梭在战场的每一处缝隙，带来丝丝彻骨的寒意。经过短暂休整的日军，重新组织起新一轮的进攻。这一次，小鬼子们像是发了疯的恶狼，从东南西北四个门同时展开攻势，完全不分主次，那疯狂的架势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下水道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昏黄黯淡的灯光在幽暗中摇曳不定，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扭曲而诡异。樊胜武猫着腰，与挖地道的几个战士低声沟通着。他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疲惫与焦急，额头上的皱纹如同刻上去一般，每一道都写满了对局势的担忧。
“地鼠，距离挖通地道还需要多久？”樊胜武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地鼠蹲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工兵铲，身上沾满了泥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抬起头，露出憨厚朴实的面容，操着一口浓浓的陕西口音说道：“正常还需要半天时间，小鬼子用炸药堵住了原来的洞口，我们只能重新挖掘新通道。”地鼠是一名资深工兵，听他说自己祖上是盗墓世家，挖地道对他来说本应是小菜一碟。可上海的地质情况极为特殊，像虹口这样的中心城区，地底下布满了钢筋水泥打下的地基，坚硬无比。而且，这地道一挖就出水，冰冷刺骨的水几乎没过了他们的膝盖。很多时候，地鼠他们只能泡在这冰冷的水里，艰难地挥动着手中的工兵铲，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半天肯定不行，”樊胜武的眼神中透露出决绝，他用力地咬了咬牙，“我们一共不到四百人了，最多只能扛住五个小时，时间一到我们就会撤退。”樊胜武这是直接下了死命令，他的眼神坚定而又无奈，在这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深知，不管怎样，自己也要为突击队留下一些种子。何况刘国梁已经说过，驻守仓库的目的并不是死守，而是消耗日军的有生力量。
“就算到时候打不通，我工兵小组也会想其他办法，请大队长放心。”地鼠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脯，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毅与自信。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还是欣然领命。一路走来，樊胜武是什么样的性格，战士们都十分了解。真不是被逼入绝境，他是不可能主动开口的。
北门阵地，战火纷飞，枪炮声震耳欲聋。子弹如雨点般呼啸而过，不断地击打着沙袋和掩体，溅起一片片尘土。二愣子，一名专业机枪手，也是丧门星小队中机枪手存活时间最长的。他原本是上海十里洋场一名不起眼的黄包车师傅，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淡生活。他从未想过要参加什么义勇军，在他看来，当兵打仗和老百姓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勉强糊口，一个人倒也活得自在。
可有一天，他在拉洋车的时候，遇到了上海学生自发组织的爱心捐助活动，目的是为前线捐款捐物。阳光洒在那些朝气蓬勃的女大学生身上，映出青春与活力的光彩。二愣子看着她们，喉咙里直咽唾沫，眼神中满是局促与紧张。也难怪，活了二十年了，他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记得上个月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去了趟窑子，结果喝大了，直接睡了一觉，当然事儿也没办。于是乎，在几个女同学的合力忽悠下，二愣子为了面子，咬了咬牙，捐出了自己几个月存下来的一块大洋。
这还不算完，或许是被女学生们那炽热的爱国情怀所感染，当天他还拉着洋车给前线战士们送物资弹药。到了前线，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只见用洋车送物资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坚定与热情。二愣子当时别提多兴奋了，热血瞬间涌上心头，浑身充满了力气，拉起车来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
可天有不测风云，日军航空兵发现了他们，随即用机枪来回扫射。刹那间，人群乱作一团，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二愣子也慌了神，脸色煞白，拉起洋车掉头就往回跑。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还没等他跑远，一颗炮弹在他周围爆炸。巨大的冲击力将他连人带车掀飞了出去，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最后醒来，小命儿是保住了，可车没了。那洋车一百多块大洋一辆，就是把他扒皮抽筋也赔不起。于是乎，他跟着大部队来到了义勇军参军。
“二愣，你他娘的能不能顾一下右边，小鬼子都要突进来了！”丧门星此刻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那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四个门每个小队都至少配备两挺机枪，可他的小队里，就只有一挺。原因很简单，因为二愣子是老手，他自从上战场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天了，在这群新兵蛋子当中，那可是实打实的老兵。没看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弹药手，还有一个观察手，排面很是拉风，这种感觉让二愣子特别受用。
“我的队长大人，那边小鬼子举着盾牌，我的重机枪打不穿，你赶紧去找瘟神，他的速射炮管用。”二愣子表情木讷，说话不紧不慢，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平时他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哪怕机枪阵地都没了，他还能奇迹般地活下来，最主要的是，他从来没受过重伤。要不是丧门星这个小队长亲眼见证了他的战绩，搞不好全大队的战友们还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的逃兵。
“二愣哥，右边的小鬼子上来了。”观察手小猴子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声音都带着哭腔。他紧紧盯着右侧的敌人，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狗日的，老子手都按麻了，你来操控重机枪，我休息一下。”二愣子让一名弹药手接替自己，自己则滑到沙袋下面，动作熟练地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近半个小时的持续射击，已经使他的中指满是血迹，纱布缠了一道又一道。仅仅是刚才一会儿，他就射杀了二十几个小鬼子，枪管都换了两个。现在左侧的小鬼子退了下去，他也赶紧抽根烟喘口气，至于右侧，他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二愣，炮我给你拉来了，你赶紧呢！”丧门星费力地将速射炮拉了过来，额头上满是汗珠，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是机枪手，你是炮手！”二愣子看着眼前的速射炮，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满是不情愿。
“再废话我不给你介绍女大学生了，上次我还特意和人家姑娘提了一嘴。”丧门星拿捏二愣子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帮他给女学生牵线，谁让丧门星也是大学生呢。
“哥，我这就打爆那群小鬼子。”二愣子一想到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精神也为之一振。
眼看着右侧的小鬼子顶着大铁盾，一步一步地来到了距离阵地五十米的距离。战士们心急如焚，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愤怒。有一名战士，眼神中透着决绝，突然抱着一捆手榴弹，猛地站起身来，发起了绝死冲锋，想要冲到日军人堆里和敌人同归于尽。
可小鬼子后面的神枪手紧紧盯着这里，就在那名战士距离敌人还有十米距离的时候，一声枪响，他被爆头了。不过，在临死之前，他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集束手榴弹扔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距离小鬼子五米的距离响起。瞬间，冲在前几排的日军连人带盾牌被掀飞，血肉横飞，几乎是尸骨无存。
“海风…..！”一名满脸是血、戴着黑框眼镜的小战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脸上满是悲痛与绝望。因为刚才以身殉国的战士是他的同学，十几天的恶战，原来一起来上海的十三人中，现在只剩他一人了。
就在一个月前，他们十三人还是天之骄子，作为第一批国立中央大学大四的学生，那是全国学生们羡慕的对象。可仅仅一个月后的今天，十二人已经成为烈士。这巨大的反差，让一向自命不凡的孟不凡内心终于崩溃了。他亲眼目睹十二名同学一个一个死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身旁，甚至在他的怀里。他可以清楚地从他们眼中看到了不甘，看到了不屈服。他们临死之前都是死不瞑目，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是对这破碎的山河有着挥之不去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