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光淡了一层,城南那条旧街把湿气往上冒。
三辆素车掩在货车后,牌照不扎眼。
联席室的箭头指到这栋“文化翻译中心”。
门楣的字很新,墙皮却旧得起皮。
前台没有人,闸机灯常亮。
电梯在五楼停住不动,像在等谁。
顾成业按住耳后线,手势压低。
队伍分成两股,一股上楼,一股沿消防梯绕到背面。
楼道里吊着风扇,叶片沾灰。
走廊尽头是一扇磨砂门,门缝透出冷白。
门内传来低低的人声,像同一段稿在不同嗓子里回放。
霍景澜先摸门锁,再摸合页,指尖带着汗。
门推开的那刻,没有喊声。
四排工位整整齐齐,耳麦排列成线。
屏幕上一页页框架,标题只有三个词。
问候,关怀,送达。
第一排是“老友重逢”的稿。
前两句用地方口音,第三句换普通话。
第四句落在钱上,尾音拖得像钩子。
屏幕角落有倒计时,红点按秒往下走。
第二排是“平台客服”的稿。
头像统一,口气温和,结尾引到链接。
点击后先让你自证,再让你转账。
每个工位旁都有一张小抄,涂黑了两处词。
第三排是“公检法”的稿。
背景音效单独装在手机里,警笛声只响一秒。
脚本里故意留一个错字,方便辨别下线。
桌脚下面摆着一摞新耳机,外包装未拆。
墙上钉着大地图,红笔画了三条线。
东南沿海两处,中间绕过外海,再回来。
每条线上都标了两个换皮域名。
域名背后是三家“合规服务商”的抬头。
技侦把两台主机断开,风扇声一下低下去。
数据盘被装进灰袋,封口拉紧。
桌面上留下三份汇总表,抬头写着“绩效”。
绩效不是接待人数,是转账成功的段数。
内勤想把垃圾袋拽走,动作慢了一秒。
袋口裂开,漏出一沓现金回执。
纸面有油渍,像常被手捏。
张小斌用夹子提起,只点了下头。
背面走廊的门一推就开,窗户半掩。
小房间里摆着两台老旧交换机。
标签纸写着“备用”,插口却亮着绿灯。
光纤从墙角钻进来,绕一圈再钻出去。
角落里还有一块泡沫板。
板上贴了三张“口型图”,专教假哭与笑。
每张下面都压着一枚小夹子,夹着“周考”。
周考的题不难,难在手心不出汗。
法务把合同摊开,一页就够。
合作单位写着“翻译外包与知识服务”。
价格分三档,最高一档标注“紧急件”。
紧急件的定义是当日资金到位。
楼下走廊,几名大学生缩在墙角。
他们带着校徽,眼神里是慌。
一个男生手背有涂改液的痕,像刚遮住字。
顾成业让人分开带,识别任务与责任,不一刀切。
电话室里有两台老手机。
通话记录只保留两天,第三天清空。
墙上贴着一张手写日程,午餐写外卖品牌。
外卖单旁画了个笑脸,像给人壮胆。
平台侧接入得很快。
三套稿在后台建立了“指纹”,一比就亮。
换皮再发,入口直接被拦。
屏幕弹出提示,内容不长,语言很硬。
外省协作那边把过往录音开了口。
三段最常用的开场被抽出做样本。
两分钟短课同时上首页,只教动作。
动作是四步,核名,核号,核地,挂断。
园区那头传来消息,一家报名公司撤单。
后台对出它的法人,和这层里的管理员同名。
盲评照常,不停场。
白灯照在玻璃上,冷而清。
楼顶天台风很硬,旗绳拍在钢管上。
技侦把天线方向校了半度。
几条窄带像被扯断的丝,慢慢垂下来。
下行速率直线掉,呼叫端哑火。
执法在楼口拦下一辆面包车。
后座塞着一箱新耳机和一包手机卡。
包装单夹着一张发票,开票单位熟悉。
商会后勤的抬头抹了一层薄灰。
张小斌让司机把后备厢全摊开。
角落有一本小册子,封面写着“应对”。
应对第一条,遇现场检查保持微笑。
第二条,把话说到“朋友帮忙”就停。
联席室大屏把三条线叠成一张图。
红色从城南起,穿过口岸,再向外省延伸。
蓝色从园区起,绕进这栋楼,折向两家外包。
交汇点像一只钉子,钉得很深。
银行侧的冻结继续压向腰眼。
三只小号被捞起,尾巴还在抖。
法院第二轮批文到达,批注只有一句。
防止财产转移,立即执行。
检方把“话术库”按剧本拆分。
每一段配一个证据页,不留空白。
证据页只放三样东西,时间,路径,落点。
落点是谁,不写形容词。
几名工位上的年轻人写了情况说明。
他们承认按图说话,却不知钱往哪去。
材料被分成两叠,走两个口。
一个去劳动,一个去刑事,先定性质再谈量。
楼下一度围起了人,很多是附近店主。
有人悄声说早觉得不对,有人只看热闹。
执法让人往后退,把线留出空。
镜头没有靠近,保持三步远。
媒体组只拿远景,交给外地剪。
片子标题很短,只有四个字。
稿库清空。
播放量升得快,评论区比上午更安静。
林允儿在第三机位的标线里。
她把素材打包,落款按约定。
回避表上再签一笔,字顺直。
下一刻她转身去口岸,接下一条线。
天色从灰转蓝,楼群像被水洗过。
小巴一辆一辆把人送离现场,顺序不乱。
门口那块塑料地垫被卷起,露出地砖旧伤。
斜阳正好打在那道痕上,像过去踩出来的沟。
口岸临检同时推进。
两处中转点的封条落下,民生车改道。
司机停了两秒,又起步,速度没慢。
值守换岗,牌子挂稳,没有人喊话。
商会小厅开到傍晚,账页翻到倒数第二页。
油渍圈出的那格对上了发票上的字。
两名落款人坐在后排,眼皮几次抖。
门口的工牌盒合上,扣得紧。
法务把今天的动作压成四行白话。
断脚本,断通道,断回头,断情面。
四个断字贴在板上,像四把凿子。
凿子下去,石头掉渣。
园区玻璃房照常揭榜。
名单上出现一个熟悉姓氏的变体。
贺青林用红笔在角上点一点,不多说。
盲评继续,灯如常,流程不走样。
外省协作回了两张图,地址更清。
一个在海边,一个在内陆。
两个点都把时间往回指到上月。
上月那几天,城里正忙着另一场战。
技侦从数据里抠出一串尾号。
尾号在三段稿里重复出现,像暗钉。
暗钉被拔出来,留的孔很小。
但墙松了一圈,声音更实了。
检方与法院预案合并,路更直。
保全令的节奏和冻结节奏对齐。
两边的人把表对在同一秒上。
对齐之后,动作像切到同一块木料上。
晚风从河面吹过来,旗面打在杆上。
联席室的窗半开,灯只留一盏。
罗景骥翻过抽查表,笔尖划出一条直线。
他说两个词,够了,收口。
李一凡把小卡片翻回正面。
上面的三件事划掉两件,最后一件留到明早。
他把卡片压在纸镇下,目光从图上挪开。
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像把刀插回鞘里。
夜深一点,旧街彻底安静。
翻译中心的灯全灭,门口只留值守。
楼下的地垫已经卷好,放在墙边。
一小摞耳机盒摆成方形,等明早入库。
广场的旗又直了起来,铁链轻轻碰。
公告板上换了新页,四个字压在第一行。
话术清空。
下面是一行小字,明早十点,讲清怎么干。
河对岸的高楼一格格灭灯,像落下帷幕。
城里的人把手机扣在桌角,消息变少。
有孩子在阳台写作业,家长递过去一杯水。
一条狗在巷口打了个呵欠,然后趴下。
联席室只剩脚步声和纸页的摩擦。
三张地图合在一起,折痕叠得整齐。
李一凡把门轻轻带上,灯留在后面。
走廊的风很轻,仿佛刚把一个洞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