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雨刚停,大楼外墙被擦得发亮。联席调度室把屏幕切成通告版式,北京来的那条人事消息被放在正中:林允儿调入总社,分管西南线,兼任“西南边境治理与反电诈”专题的总社特派负责人;同时办理原岭州分社职务的免任。下一页是内控要求,三条边界写在最上行,不立项,不出镜,不终审,涉及云南的稿件一律由异地把关。
会场没有礼节性的掌声,更多人盯在那三条边界。宣传口把“回避说明”钉在门口,采访席位统一抽签,特派组与省台、央媒、日报社同池排位,名单在入口对照表上一目了然。林允儿换上新的胸卡,单位栏写总社,她把采访单据交到秘书处,只留两行字,样本与时间。
李一凡把卡片放在桌角,语气平稳。宣传统一走同一条路,不开侧门;所有动作做在光下,镜头只拍事实,不拍脸色。这一段话没有装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都像把闸拉到了最低。
园区的玻璃房继续亮着冷白的灯,专家名单到了点才揭。外头的咨询台上方挂着白话卡,三行短句把路径写得明白,队伍静悄悄往前挪,没人再去问找谁。招商中心撤掉名片架,桌角那摞灰边纸被按平,操作者下意识想把手抽回去,目光却落在牌面,意识到那套旧路已经走不通。
口岸数据中心拆下旧设备,小板放到无尘台,粗糙焊点在灯下亮出一排小光点。侧面标签露出四个浅色字样,与外省研究机构的简称重合。法务在旁边核条目,灰袋束口,封条压紧,柜门关上,钥匙交到值守台,谁也没有多一句话。
金风咨询楼下临检延长到傍晚。办公室里的碎纸机还温热,废袋被一层层拼回成完整页。两张纸在桌面对齐,旧版式的墨点与八年前的样张吻合。更里侧的暗格翻出一叠模板,纸背印着老年号,几个折痕被手反复摸过,纸角起毛,像一道来回踩出的旧沟。
白向群的处置通报从电子屏划过,关联项目的第一批复核见了底,三条通道被判存在异常接触,三名联系人进了留置区。走廊很长,他从尽头走向电梯,鞋跟敲在地砖上,发出几声空响,没有回头。
政法系统的电话清理进入第三轮,墙上一排灯亮着。旧机型被拆到最后一颗螺丝,灰皮本子翻出一页浅浅的印痕,周五,三点,老茶馆,三下。时间与昨夜录音的停顿对得严丝合缝,值守室里没有叹息,只有笔划过纸面的摩擦。
中央督导组把抽检表摊在桌面,目标不是谁坐主位,而是每一步动作是否结实。老茶馆那张收据要找到来路,机房断开旁路要能交出全套链条,园区的玻璃房要留下每一次灯亮与灯灭的刻度。罗景骥不听汇报,他站着看,看够了才点点头。
老茶馆位于一条老街尽头,木梁压得低,檐口还在滴水。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张熟悉的桌子。杯具摆位与合影里一致,墙角摆件也在。记录员先摸座次,再摸地板角落,小夹子卡着一片薄金属,背面刻着浅浅的孔。店主被请到外间,拿出账本,抬头写着商会后勤,付款那栏是一个简写名目。
两名男子从后门进来,脚步极轻,其中一个侧影正是盲评室外反复出现的那张脸。坐下不久,杯盖敲桌三下。队伍从天井两侧推进,店内一静,茶香都仿佛顿住。那人抬头,眼神先扫天花板,又扫窗棂,像是在找一个看不见的眼睛。
顾成业把桌上一叠纸抬手扣住,问话不长。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何总出现在开标前后,你与后勤账本的那一列如何解释。对方嘴角发硬,先说给朋友撑场,再说陪老人喝茶,最后说不认识账本里的人。张小斌把合影与座次图放在台面,杯沿的位置与三年前的另一张照片正好对上,他不再解释,脸色灰了半寸。
后厨的门缝里有动静。一条黑线从墙角伸进来,像是某种被藏起来的线头。技员用折尺抵着砖缝敲了两下,声音闷。拆板,粉尘落下来,后墙藏着一台薄柜,正面没有面板,背部有锁。切割片擦出火星,柜门开的一刻,一排细细的线头亮在冷光里,最上层贴着四个小字,北区研究。
那一瞬,空气轻了些。罗景骥把手插在口袋里,视线淡淡扫过那排线头,像看一群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严自魁被请到外间,他本想仰脸说几句硬话,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问能否打电话。没有人接这个茬,桌上的纸翻回第一页,停在他自己的名字上。
夜色压下来,茶馆的灯改为冷白,店主在门口写了一行字,今日暂停。街口围了几个人,伸着脖子往里看,又退回去,没人敢说上一句多余的评语。李一凡站在巷子口,看了一会那张桌子,杯子还在原位,座次没动,他点了一下头,上车。
省里“并席”连线在晚间同时展开。外省研究机构敞开旧档接口,把对应的缺页列成表;铁路系统调来老码制的对照;金融侧送来三条断点的扼要说明。三个窗口被摆在同一块屏上,箭头从滇省走出去,又在别处折回来,最终落到几张真实的面孔上。
园区的玻璃房没有停。专家名单揭到谁,谁坐下,灯亮了又灭,动作像切菜。围观的人没有出声,只在每一次敲章的声音里把眼皮放平。招商中心空出一整排台面,名片架撤掉,新来的年轻处长站在台前,把白话卡翻过来又翻回去,自己也像在背。
商协会清账会场在西侧小厅。后勤部端出厚厚一摞清单,翻到第三页便停不下,熟悉的名目出现得太密。附表里那串名字与口岸外包公司重合,合同页角有油渍,显然经常被翻到这里。张小斌把那个油渍圈成记号,不需要语言,每个人都明白那里藏了什么。
财经口把三处通道拉紧了阀门,几笔试探还没起势就被按回去。风控图上的红点渐渐消失,绿线稳稳往前走。有人说这是图纸玩意儿,有人看了看自己口袋里的短信通知,收住嘴角,把肩膀放下去。
媒体短片改名为两行字,任命落地,收网完成。前半段是通告与内控,后半段是茶馆与口岸。画面里没有配音,只有杯盖落桌,封条压紧,纸页翻过的细响。评论里有人打趣,说第一次觉得“没有旁白”也能看懂;更多的是一个个简短的手势。
赵丛霖在整顿清单上落笔,前两个字有些抖,后两个字慢慢稳。他的手机在桌角震了两次,家族群里有人发来聚会照,他没有点开。服务中心那本厚通讯录装进箱子,盖上盖,交给专班搬走,台面被擦得发亮,像刚换的一层皮。
白向群的名字从机构名录里撤下,相关项目逐条回看。有人试探打听,能否保留一点体面。办事员答得干脆,今天就这样,明天照样。话不多,句句是石头,砸在旧规则最软的那块肉上。
夜里,联席室上方只留一盏灯。外省研究院的回函被放在桌角,批示写在页边,准联动;旁边有人添了一句,对照到人。墨迹沿纸纹慢慢渗开,像把路径压紧的一道痕迹。林允儿把素材交给异地主编,落款统一为第三方,她在回避表上再签一次,字迹顺直,力度均匀。
大楼外的风绕过旗杆,旗面贴住墙面又轻轻弹开。电子看板更新,红底再缩几格,剩下的都写清了缘由,谁卡着,卡在何处,明日何时翻过去。李一凡看了一眼,把三件事写回卡片:机房彻底断根,商会清账见结论,节点公示到城。卡片合上,闸拉到最下,屋子里只剩那盏灯。
巷口的茶香散得很慢,桌面被擦得很干净。杯盖依旧扣在原位,墙角那只小夹子被取走,留下浅浅一道印。整个城市在这道印上呼吸了一下,像从一条旧网里抽出手,然后把手攥紧,准备去拔最后那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