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知看着孙一甫离去的背影,只能再次无奈地摇摇头。
这就是他每天需要面对的现实,在完成潜伏任务的同时,还必须周旋于这些贪婪、狡诈的同僚之间,在原则和妥协之间寻找那脆弱的平衡点。
与此同时,江城一号码头。
薛炳武像往常一样,穿着便装,在嘈杂繁忙的码头区进行例行巡查。
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他略显单薄的衣襟。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留意着任何可疑的迹象,同时也在等待着那位迟迟未现身的“高先生”。
就在这时,被他安排在码头客运区域重点蹲守的稽查员夏小军,匆匆穿过拥挤的人流,快步向他走来。
夏小军是薛炳武比较看重的一个手下,机灵、可靠,眼力也好。
“股长!”夏小军走到近前,低声喊道,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兴奋交织的神色。
薛炳武心中一紧,以为是高炳义到了,连忙问道:“怎么?有高先生的消息了?”
夏小军却摇了摇头,随即神色更加郑重,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这才凑到薛炳武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耳语”数句。
薛炳武听着听着,眉头猛地一挑,眼中瞬间迸发出一道锐利的精光。
他猛地转头看向夏小军,压低声音确认道:“你看清楚了?确定是真的?”
夏小军用力地点点头,语气无比肯定:“股长,属下看得真真切切,绝对错不了!他们伪装得很好,但还是被我们的人发现了破绽。数量不小,足有半船!”
薛炳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意外发现,其重要性甚至可能超过了接待高炳义的任务。
他迅速冷静下来,目光扫过身边几名跟着他巡查的稽查员,点了其中几个信得过的,对夏小军吩咐道:“好!你带他们几个,立刻去给我盯紧那艘船和船上的人!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打草惊蛇,但要确保他们的人和货,都还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
“股长,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夏小军挺直腰板,低声应道,随即带着那几名稽查员,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一般,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在码头上熙攘的人群中。
薛炳武不再犹豫,立即转身,快步走向停在码头外围的车,发动引擎,朝着江城站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必须立刻将这个重大发现向顾青知汇报。
……
江城站,总务科长办公室外。
薛炳武一路小跑上楼,在顾青知办公室门外停下,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因为疾跑和激动而有些紊乱的呼吸,然后才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响了房门。
“进~”办公室内传来顾青知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
薛炳武推门而入。
顾青知正伏案批阅文件,抬头看到是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在码头盯着吗?怎么跑回来了?是高先生到了?”
薛炳武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到办公桌前,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严肃和一丝兴奋,压低声音说道:“科长,高先生还没消息。但是,我手下的兄弟在码头发现了异常情况!”
“异常?”顾青知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坐直了些,目光专注地看向薛炳武。
“是的,重大异常!”薛炳武加重了语气,“我们的人发现,有人利用货运渠道,从外面偷偷运进来了半船的大烟膏子!”
“大烟膏子?”
顾青知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沉了下来。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之前调查“左安奎案”时,牵扯出的金占云大烟馆的事情。
那件事虽然最终了结,但也让他深刻认识到鸦片流毒之深、背后利益链条之复杂。
现在,竟然又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大规模地向江城运输鸦片?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又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是日本人吗?
顾青知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可能。
日本人确实在暗中支持和经营着一些大烟馆,试图用鸦片来腐蚀中国人的意志并牟取暴利。
但是,日本人通常有自己的专属走私渠道,隐秘且高效,很少会通过江城一号码头这种鱼龙混杂、容易被查获的公开渠道来运作如此大批量的违禁品。
“具体什么情况?货是谁的?走的哪条船?”顾青知连续发问,语气急促。
薛炳武早有准备,立刻详细汇报道:“这批货伪装得很好,是藏在一批日式军用皮靴的货箱夹层里运过来的。我们查过了,承运这批货的船,隶属于‘藤泽洋介’和‘加藤一郎’合伙经营的商会。货主登记信息是一个叫‘王老五’的皮货商,但这个人很可能是假的。”
“藤泽洋介?加藤一郎?”顾青知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这两个老狐狸,他们的商会不是一向以倒卖古董文物为主吗?什么时候改行做起皮靴生意了?还夹带私货,运起了大烟?”
他深知江城确实存在一些由日本浪人或背景复杂的日侨投资、或暗中控制的大烟馆。
这些场所如同社会的毒瘤,专门吸引那些意志薄弱、生活失意的人,用鸦片摧毁他们的身体和精神,榨干他们的钱财。
这是日本人推行毒化政策的一部分,其心可诛。
薛炳武分析道:“以藤泽和加藤的谨慎,他们应该不至于亲自下场做这种风险高的买卖。我猜测,他们很可能只是提供了运输渠道,或者在其中占有干股,真正的货主另有其人。这只是他们的投资之一。”
“江城地面上,最大的烟土商就是金占云。”
顾青知若有所思地说道,“左安奎案之后,他虽然收敛了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又和他有关?”
薛炳武摇了摇头,面露难色:“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指向金占云。码头那边只接触到了船主和几个负责交接的小喽啰,他们的嘴都很紧。”
顾青知陷入了沉默。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这件事非常棘手。
金占云背后站着市政府的钱立静,可能还有其他的实权人物。上次左安奎案,他已经和许照汉、钱立静等人闹得很不愉快,如果这次再贸然动金占云,很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政治风波,对他目前的潜伏处境极为不利。
但是,眼睁睁看着这半船害人的鸦片流入江城市场?
让更多的家庭因此而破碎,更多的人沉沦毒海?
作为一名潜伏者,他肩负着特殊的使命,但他内心深处的良知和底线,不允许他对此视而不见。
这半船鸦片,一旦散播出去,造成的危害将是难以估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