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她身前蹲下，直视着她麻木的双眼，这双眼现在就像是一潭死水，里面荡不起一丝波澜。
苏栀的话就像是投进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终于打破了这表面上的平静。
“萱阳，姐姐是警察，我们一定会把所有伤害你的人都抓起来。”
她过来的时候想着这身警服的安全感是什么人都不能给的，就把自己的制服穿上了。
她摘下自己戴的端正的警帽，小心翼翼放在小姑娘怀里，拉着她的手抚摸帽子上庄严的警徽。
“萱阳，人民警察永远都是站在你们身后的，别怕。”
胡萱阳的手微微收紧，紧紧抱着手里的帽子，手指摩挲着帽子上的警徽，那双眼睛终于有了些微的情绪波动。
良久，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是姐姐，我杀人了，我是个杀人犯……”
嘶哑的声音带着些哽咽，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她的信念在亲手杀害第一个人的时候就轰然崩塌。
苏栀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残破不堪的灵魂，几次启唇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安慰她。
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这个孩子经历的那些事情足够轻轻松松毁掉一个成年人，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沈安信也悄悄红了眼，她接受这几个孩子之后就知道她们经历过怎样的人间炼狱，她试图重建这些孩子的内心世界，但是她们伤的太深太重，让她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从事心理咨询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
苏栀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上前一步紧紧搂着她，想用自己身上那点温度让她不再那么寒冷。
“姐姐，我们杀了八个人，拿着注射器一点一点将空气推进他们的身体里面，然后看着他们慢慢没了呼吸，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
她看向窗外的夕阳，绚烂夺目却是坠落之前最后的辉煌。
“姐姐，阳光怎么还是不暖和呢？”
一句话直接让病房外面的胡家父母泣不成声，沈安信也绷不住了，快步走出病房。
苏栀沉默的看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再看看窗外的夕阳，此刻的她就像是天边的夕阳一样，明明那么绚丽夺目，却在一步步走向终结。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一定要找出那个凶手，让他付出代价。
姜颂欢、胡萱阳、陈思思，她们都遭受了身体上的折磨，还有心理上的摧毁，她们这辈子都将背负着杀人的恐惧。
就算她们并不是自主犯罪，但是她们杀人了就是杀人了，法律上她们没有罪，但是心理上呢，十几岁的孩子能接受自己亲手杀死一个人这样的冲击吗？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将背后那人大卸八块。
“萱阳，太阳落下第二天依旧会升起，你不是杀人犯，你是被害人，你没有任何罪！”
胡萱阳对此毫无反应，这话在现在的她听来十分苍白，杀人的阴影只能靠着日复一日的心理疏导慢慢遗忘。
苏栀来医院一趟也不算是毫无收获，她从胡萱阳嘴里知道了那八人的死因，他们全部都是死于胡萱阳之手，只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是被胁迫杀人的。
对于那个胁迫她的人，她所表现出来的抗拒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只要提起那个人的存在，她原本已经控制住的情绪就会逐渐崩溃，可以从她的种种表现中窥见那人给她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没办法她只能先将那个医生带回市局，只要是伤害过她们的人谁都不要想逃过法律的制裁。
这些人总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没有依据可以查证，可是他们忘了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不会迟到但是绝对不会缺席。
刚回到市局，时宴知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那个刚刚被找到的男性被害人确实是个黑户，他们在系统里面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最后还是采纳了苏栀的意见，他们私下印了一沓寻人启事在城南那边张贴，没想到还真有人认出了他。
认出他的人是城南棚户区的一个大妈，棚户区那边人员复杂，人来人往住了很多人，鱼龙混杂。
最开始那大妈看到寻人启事上的照片还在迟疑，最后还是她邻居跟她一起认出的那人。
据她们说这人叫张超，确实是个黑户，他母亲是别人养在外面的小三，他父亲那边不想认他，他母亲不甘心一直把孩子养着，想让孩子父亲拿钱，没想到他父亲也是个心狠的，自从她妈生下他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他妈见拿孩子不能拴住男人的心，最后将孩子扔在棚户区这边就跑了，那个时候孩子已经七八岁了，从那之后孩子就一直在这边流浪，吃百家饭长大的。
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跟社会上那些人混，混到现在简直就是个鬼见愁，他们这边几家人没有哪一家是没被他偷过的。
也就是最近半年多的时间没怎么看到过他出现，他们这边才过了些安生日子。
按照这些大妈的口述，张超在他们嘴里就是个街溜子，关键在于他还未成年，但是已经年满十六周岁。
现在看来这个张超肯定有问题，他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过巧合，还有就是他身上的伤看上去有点假。
毕竟按照姜颂欢她们身上那些伤来看，他身上的伤实在是太轻了，还有他并不是个合格的演员，他想将自己表现的像是受了巨大刺激之后的自闭形象，有点用力过猛了。
弄巧成拙之下显得表演不伦不类的，虽然他那些表情在外人看来确实很像是受刺激之后的表现，但是对于一个学心理的人来说他的演技实在是太过拙劣。
“张超那边安排人好好守着，不能出现任何意外，我们现在需要对这个人进行全面的排查，按照他们的说法他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而且他并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文化水平不高，空气静脉注射造成空气栓塞致死这种杀人手法他是从哪儿学到的？
这些都是我们现在需要查证的事情，还有一点我们现在要做两手准备，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呢能证明张超就是幕后真凶，他今年只有十七岁，他真的又策划这么大一个案件的能力？”
这些东西都需要打个问号，张超的年纪太小，学识也不够，这个案件不管从哪里看都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能够独自完成的。
此时的医院里面，张超自从被送到医院之后就有注意到自己病房门口守着两个警察，他只以为是警方对自己的保护，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就说这些警察都是些废物吧，他们现在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就是这个案子的幕后真凶，肯定还以为自己只是个被害人，还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
如果他们知道他是凶手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那一定好玩儿极了。
他现在还不着急让那些蠢货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他还没有玩儿够能。
到底还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小孩儿，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住进这间病房之前警方就安了摄像头在房间里面，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
市局刑侦一队王曼的电脑上清清楚楚展现着他在病房里的所有举动，包括他刚刚嘲讽的表情。
还是太嫩了一点，真以为警察对他一点怀疑都没有嘛？
“这么看来这个张超肯定有问题，我们缺少证据，想办法拿到证据！”
人已经张狂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挑衅警察的尊严，他们要是还没点行动真就是一群软蛋了。
苏栀想到医院里那三个可怜的小姑娘，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些小姑娘肯定是见过幕后真凶的，他们对于幕后真凶的恐惧若是不克服将会伴随她们一辈子，她们年纪还小，她们未来的人生还长，她们必须克服眼前的难关。
她与沈安信提前给她们下心理暗示，然后在医院制造巧遇，让她们亲手揭穿张超的诡计，她们也算是参与了抓捕活动，亲手将伤害自己的人送进监狱。
这对她们心理康复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只是这个提议被时宴知一口否决了，心理治疗本就存在不确定性，她们不能保证三个被害人在见到张超的时候不是突然心理崩溃，这对她们来说风险太大了。
他们都是亲眼见过那三个小姑娘的惨状的，他们不能再让她们受到任何刺激。
苏栀叹口气，她就知道这个办法肯定不行，他们时队最是守规矩的人了，怎么可能拿被害人去冒险。
看来只能慢慢找证据了。
他们用张超的照片在整个江城范围内搜索，还是找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张超这半年一直住在城南那边，只不过不是在棚户区，而是在南湖广场那边的一个合租房里面，他没有身份证能找到的最好的住处就是这种管理并不严格的合租房。
按照合租房老板的说法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大概四五个月了，而且明显可以看出他身上有钱，给自己添置了很多东西，在外面也是挥霍无度。
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一个没文化没身份证的未成年，稍微正规一点的地方肯定不会用他，他的经济来源就成了一个谜。
这让他们不得不怀疑他是用姜颂欢她们强迫卖淫得到的这大笔财富。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这些钱花着会不会觉得心亏，都是跟自己同龄的小姑娘，若他真是背后真凶他是怎么下的去手的。
他们能够定罪的证据还没找齐全，医院那边看守的警察电话就打了过来，那边嘈杂的声音只能听见两个小警察扯着声音再喊出事了。
时宴知接到电话的时候直接冷了脸，二话不说直奔医院，苏栀见这架势二话不说直接跟上他的脚步，匆匆忙忙往医院里面赶。
“怎么回事？”
“姜颂欢她们三个跟张超打起来了，医院那边一时之间拉不开，张超差点被打死！”
苏栀眼睛瞬间瞪大，她没想到这三个女孩子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害怕而是想着把人搞死！
她莫名觉得有点高兴，嘴角不自觉就勾起了上扬的弧度。
时宴知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万般无奈的叹口气。
他一直知道身边这人有时候有那么点恶趣味，只是没想到她的竟然丝毫都不掩饰。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三个姑娘被自己各自的父母搂在怀里，而张超成功进了抢救室。
看守张超的两个警察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头发更是乱糟糟的，其中一个脸上都被抓出了一道血痕。
就他们身上的狼狈来看，三个姑娘的战斗力绝对杠杠的，里面的张超肯定伤的更重。
三个姑娘的父母见到时宴知与苏栀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将自己姑娘往身后挡了挡，都是为人父母的，哪怕明显就是自己孩子先动的手，但是自从孩子找到之后他们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现在不管谁都不要想伤害自己的孩子。
苏栀对着三对父母温和的笑笑，尽最大努力展示自己的善意，甚至看向胡萱阳的眼里都带着些鼓励与赞扬。
“什么情况？”
时宴知懒得管她与这三家人的眉眼官司，将目光投向浑身狼狈的两位同事。
“时队，医生说让张超每天在楼下花园里面走走对身体好，我们正常走着刚好和她们碰上，没想到姜颂欢突然就冲了出来，从花坛里面捡了块儿石头就砸在了张超脑袋上，后面胡萱阳跟陈思思也看见了张超，她们三个就一起群殴了，我们没拦住。”
那个被抓伤了脸的警察一脸无奈，他们都没想到三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爆发力啊，简直就是把人往死里打，他们怎么拉都没拉住，张超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还是三家家长才把孩子们分开，他们拉架的身上都被误伤到了。
苏栀听完同事的叙述，悄悄对着三个孩子比了个大拇指，原本打完人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三人看到她俏皮的动作，都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