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巾咏的举动震惊到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之前舍身救她的李云傲。
被瞬间夺走所有内外息的李云傲霎时间面目煞白，冷汗沁满额头与脊背，感觉整个人都被架空，身体随时会因失衡而倒下。
而当他疲倦的双眼看到无数内息在巾咏身体各脉里运行的之后，他也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的内息原本就是巾咏同调过来的，被她拿回去……
“理所当然……”
他竭尽全力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不让自己就此倒下。
倒下了，他冒险陷入乱局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赵离回身看到巾咏在轿子上拿着弯刀为依影挡住铁索的攻势，二话没说便转移到云傲身旁，干净利落拔出腰间宝剑……
“不要！”
外息源源不断增加的巾咏在抬眼那刻望见了云傲内外息的空空如也。赵离那一剑下去，李云傲非死即重伤！
在利剑穿透云傲皮肤之前，赵离停手了。不是因为巾咏那句“不要”，是他的利剑穿过他衣物时没有受到阻碍，也就是说，李云傲对他毫不防范！
赵离看不到李云傲息气的运行，以为他仍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少年。这种“毫不防范”对赵离来说，是李云傲对他的绝对信任。
“要命的话就用外息保护自己，其他人可不认识你。”
赵离在云傲耳边低喃，同时把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在樊富英的示意下，两名士兵也拔出佩剑架到蒋一石和严年全的脖子上。
不得不说，樊富英真的很懂赵离的心思。
赵离很满意樊富英的配合。但他接下来却没有马上和轿子上那两人对话，而是转向戴着大红花的杨永俞。
“杨永俞，带着公主继续巡街。主街南面备着新轿子，那里的禁军会陪同你们完成整个巡街仪式。”
“我不要！太后的人会杀了我的！”
玉青娥竭力反对。她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疼痛，她没有傻到继续给别人送上门去当任由宰割的鱼肉。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身边的杨永俞？”赵离十分冷淡地回应着，丝毫看不到对血脉亲人的温情。
“你们我一个都不信！哪有堂堂王爷和驸马眼睁睁看着公主在加封当天受伤的道理？！”
“你那张嘴就不能闭上？！”杨永俞受到冒犯，在玉青娥耳旁狠狠警告。
“我凭什么要闭上？！难道我有说错一个字吗？！”
“庆阳！”赵离压制着心中火气，“公主要有公主的担当！”
“加封仪式都结束了！哪里有必要巡街？！哪有哥哥送妹妹去找死的道理？！这就是你作为王爷的担当吗？！”
虽然这主街上禁军以内都是越都倾向的人，但尊贵的齐国长公主有着这般脾性倒是他们不少意想不到的。每一句话都无礼野蛮，却不无道理。
“这是圣旨。”赵离不想再跟她多扯。
谁知玉青娥蛮横惯了，连“圣旨”的面子都不给：
“当今圣上也是我哥哥！哪有哥哥送妹妹去找死的道理？！”
杨永俞闻此言，立即落马下跪，惊恐得就像那句大不敬的话是自己说的那般。
见状，其他人也开始纷纷下跪，整个场面就如同皇帝亲临一般。
李云傲不想跪，但他的精力实在没法再支持，整个人瘫坐了了下来。
赵离环顾四周，却见轿子上的李巾咏和依影已然不见了！
怒火烧心，他从未见过如此无礼放肆之人！如此不顾场面不顾大局之人！提剑便向玉青娥走去……
“圣旨到！”
皇帝的贴身太监宝公公的声音在赵离身后响起。他下意识回头跪地，主街上除了禁军全部都跪了下来。
玉青娥再无礼胡闹，但她也知道真圣旨的至高无上。慌忙下马，她也跟着众人跪下，并深深磕着头。
“奉圣上口谕：庆阳遇险，朕心难安，巡街暂止，择日共庆。为补众民之憾，越雍两城，自此开放，齐民可自由通行，为期半月。”
赵离起身，宝公公恭敬地给他鞠了一躬，随后隐退回人群当中。
此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除了李云傲和玉青娥。
李云傲的气力还未恢复，继续坐着凝气缓息。他希望能尽快催生出一些内息以外化防御，在场没有一个人会帮助他，他必须靠自己摆脱困境。
玉青娥知道是皇帝救了自己，要不是这及时雨般的圣上口谕，她恐怕要被赵离逼着继续巡街了。
宝公公走后，她恭敬地向越都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最后就一直保持着跪姿。她看到轿子上已经空无一人，而这与她刚才的不配合有极大关系，赵离投射过来的神情，恨不得当场把她丢回浦城，避免让她在这碍手碍脚。皇帝已经不让她继续巡街，她等的只是赵离的一句话，一句让她安全离开这主街返回皇宫的话。
赵离不明白皇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停止巡街，这难道不是失信于雍城百姓？他们原本便亲太后一派，如此一来岂不是更给雍城皇宫落了口舌？
太多猜测无法确定，这些只好等他回宫再亲口问了。但有一点他非常确定：皇兄的决定绝对不会错。
“杨永俞，带庆阳公主回府。”
毫无教养且贪生怕死。这是赵离对玉青娥的印象，即使在皇兄封她为长公主之后，他对于她的这种印象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加深。刚才她不听从他的安排让依影和李巾咏两人给跑了，他甚至有些厌恶玉青娥，在自己的印象中又加了一条：不顾大局的白痴。
闻言，玉青娥立刻起身，向杨永俞伸出左手，满脸高傲。
杨永俞斜睨一眼，直接托腰将玉青娥送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向赵离和樊富英抱拳示意后带着玉青娥回了皇宫。
巡街仪式取消，那主街上的演员们也该撤退离开。赵离传令给禁军，疏散了特意聚集在主街的越都百姓、榃璧的学生、部分凑数的官员等，强弩、铁索和钢刀三营只留下了铁索一营方队。
剩下的就是赵离身边仍坐地不起的李云傲，樊富英和他身边的韩木沐以及被铁索束缚的蒋一石和严年全。
明白赵离要清算，樊富英和韩木沐主动来到赵离身旁。
“为何不拦？”
赵离不信樊富英没有留意依影和李巾咏会趁机逃脱。
“十六和他手下的那几个人在跟着，丢不了。”
十六是樊富英的暗影卫，向来不离身，赵离没想到这回他居然会直接抽空自己所有的隐形护卫。
樊富英走到李云傲跟前，轻声问道：
“跟你一起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果然注意到了！云傲暗中窃喜。
未等云傲开口，赵离便把巾咏的身份脱口而出。
“李巾咏，来自罗城。两年前还是无涧的学生。”
“偷深冰像的李巾咏？”
这个名字与传闻樊富英即使久居皇宫也知道。
“没错。我跟你提过的，很像，却不是。”
赵离在第一次见到李巾咏的时候便发现她那双眼睛十分像高兰欣，后来几经调查，确定她的身份确实是罗城人，父母家族三代都清晰可查，与高兰欣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叫李巾咏，她叫李小渔，来自宜城南部渔村。”
李云傲用虚弱的语气插到了赵樊两人的对话当中。
听到“小渔”和“宜城”，樊富英果然异常激动，蹲身再次确认：
“叫小渔？来自宜城渔村？！”
“宜城”两字也牵扯着赵离的神经，他一把将云傲托了起来，质问道：“她到底来自哪里？！”
他听皇兄说过，当年苍公公带着高兰遗孤在齐国四处逃亡，最后能够查到踪迹的，就是宜城。
这也是他皇兄为何会认为从宜城逃难到浦城的玉青娥会是高兰遗孤的一个原因。
“宜城。”
“她明明就是李巾咏！出身于罗城！”
赵离如此过激倒是云傲没有预料到的。他不知道赵离为什么会如此关心巾咏，怕是仍在记挂那深冰像里的“睡仙姑”也不一定。相较之下，樊富英倒平和得多，即使他脸上都写满了急迫。
“五千银。”
“什么五千银？”
云傲似乎听到黎昭装乞丐时向他死缠烂打的语气。
“在罗城，要想成为土生土长的罗城人，需要五千银。”
这不是巾咏告诉他的，是他前往罗城探查“妖人案”途中调查出来的。
官官相瞒的辛秘都能被他查出来，我果然没看错这小子！赵离始终在衡量云傲的本事。
赵离抬手捏住云傲肩膀，一是看看他有没有对自己有防范，二是防止他中途和巾咏一样逃跑。
有这些证据，或许庆阳公主府的主人就该换了。
“你们跟依影是一伙的？”
“依影是小渔在无涧最好的朋友……”
朋友遇险非救不可的那种心情云傲没有直接用话语描述，而是留给赵离和樊富英自行体会。
“关于小渔，你知道多少？”
沉默良久的樊富英终于再次问话。
“父亲是宜城渔村的一名普通渔夫。仅此而已。”
听到这句话，赵离终于恢复了平静。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好消息，他才生出的美好幻想就要如泡沫般破灭了。可是啊，十几年的时间他都熬过来了，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富英，让你手下把李巾咏抓回来吧。有些事情，应该水落石出。”
赵离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真正目的，他只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皇帝赵盛，另一个就是眼前的樊富英。
两人能够情同知己，除了有共同的兴国强邦志向，再有便是那份儿时的执念。
如今，两人的执念极有可能落到一个人身上，这颇为有趣，同样也令人十分忧虑：
两人的“妹妹”并不相同，有一个是真，那便意味着另一个是假。
静静跟在樊富英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韩木沐终于开口。她侧脸低声吩咐道：
“廿一，跟上十六，把王爷的命令带到。”
“木沐，你觉得像吗？”樊富英接在她的话后发问，他想找她确认那个猜测。
这么多年从宜城来越雍的渔夫家孩子数不胜数，每一个他都找人画了画像、查了身世，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找的。如今又来了一个，他倒有些害怕，万一又不是怎么办？德叔的女儿还是找不到怎么办？
“不是很像。”
韩木沐不带一丝犹豫，却也没有给确切的答案。
“到底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等暗影卫把她带回来，一切便都有了说法。”赵离似乎对暗影卫充满信心，“现在该处理这三个人质了。”
赵离放开了李云傲的肩膀，让铁索把他和一石、年全捆到一起。
“一个是严家的，一个是蒋家的，还有一个是朔藩的……”
赵离打量着他们三人：“一个家族向越都，自己向雍城；一个家族向雍城，自己向越都；一个和越雍都不沾边……”他发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声，“有意思啊！真有意思！”
“我没有向着雍城！”严年全第一个反驳赵离对他下的定论。“我！我爹！我们严氏一族！都是向着越都的！”
“可你却爱上了太后的心腹！”
“我不爱她！”
急迫的四个字脱口而出，倒是让赵离分外意外。暗地里的情感放到明面上来，总会像水汽蒸发般渐渐消失。
年全不知为何一副生气表情，气息都变得不平稳了。“我……我只是，不希望她葬送前程……”
一石背对着年全，但他知道他在气愤什么。他气愤自己又变回了一年前懦弱胆小的模样，不被肯定的事情，会害怕去承认。
“我心向越都，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但她是我姐，这一点也永远不会改变。”一石也开始陈述自己的立场。
“无关越都，我姐还是我姐，我家族还是我家族；事关越都，我只有我。这也是我之前没有直接出手干涉原因。我和年全两人加在一起，本事可比一个李巾咏大得多。”
“【蒋氏逆子】果然名不虚传。”赵离很满意一石的回答，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以示慰藉。
“你呢？”赵离绕到李云傲跟前，“无关越雍的朔藩人？”
“当然心向越都！”
“可你求学于无涧！”
“那是齐国最为盛名的学府！有志者当学最高本领！服务于最强之邦！”
“哼～”
赵离冷哼一声，给李云傲振奋脉搏的热血浇了一盆冷水。
而赵离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李云傲高高在上的青云志跌落到淤黑的泥潭之中。
“你只是不想成为暗影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