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饲料厂派出六支收粮车队，他们的检验员根本忙不过来，要借用康立梅。康立梅正在生产队大炕上和李清华柳子富做库存预算，楚天舒就到了。没聊几句，华子抱着儿子小谷穗儿也来了。
饲料厂借用检验员当然得出工资，每天一百块！几个人正商量给生产队提成多少，华子说话了：“丽梅姐和老小儿日子不宽绰，队里就别要提成了。今后要是经常借用再说。你就记住心里有数嘴上别臭显摆就行。”
康立梅：“我有啥显摆的呀？”
华子：“你是从老生产队一直干到现在的保管员，饲料厂那些检验保管照你差远了。你那些验粮存粮的一旦被他们学去，今后你就不值钱啦。比如说你看准了苞米二等三十个水儿，那就直接说结果。为啥这么判断就不能说，别搭理他们。这帮孙子年年套我配方，还成立啥攻关小组，让他们攻去吧。”
楚天舒：“那个叫窦保成的说啥也不卖，我也没多解释。”
“不解释就对了！八毛二还不卖，那就让他等着。他是看着小舅子开上江西180眼气了。”
车队收粮三天就再不来了，一村三屯只有窦保成、田老大、窦保住三家没卖余粮。整个青松岭乡收粮也没用上半个月。
窦保成骑着自行车出去打听，德化县内只有一些民办小酒厂还在收粮，他们不检验，不出车，只要新粮干净，成色差一点的都要，一律七毛钱一斤！打听一圈儿回到青松岭再去乡里，接待他的农业助理告诉他，八毛二是楚书记和华凌霄以饲料配方为代价换来的合同价。粮食收购任务已经完成，违约农户要处罚违约金。至于楚书记，去县里开会，很可能要调走了。
窦保成腆着脸去老丈人家，要借车卖粮。却见华子正带着小舅子米芒种调试新车呢。
现在的米永刚家格外清净，东屋老两口，西屋只剩下儿子米芒种。闺女们都出去了。养猪赚钱买了新车，米用刚把土地全都交给儿子，自己和老伴儿专心在家养殖猪鸡。
看见窦保成，他的暴脾气又压不住了！一顿臭骂，把苞米瓤子都骂哭了。这就叫牵着不走打倒退！
最后不得不退出来求华子，能不能卖给生产队？七毛钱一斤也行。
华子：“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呐。你得问康立梅，库存预算都是她做。再说卖粮之前谁家不把自己用粮留足了呀。你们三家得有二十多吨，生产队能空出那么大漏洞么？”
窦保成：“我只卖我们家的两万多斤，哪来的二十多吨。”
华子来气了：“你这种人不怪你老丈人骂你都没人劝。太他妈犊子！生产队一旦开口子收队外粮，光收你的不收你亲兄弟窦保住和他大舅子田老大的。那是人干的事儿么？眼气米芒种的新车是吧？人家这车还没过磨合期，能给你载重跑长途么？那车还要不要啦？”
米雪娥问道：“磨合期是啥意思啊？”
张梁子：“新车，齿轮、轴承、所有活动的地方都没研磨好。得慢慢运行一段时间，然后都打开，把部件清理干净，机油润滑油都换一遍，才能干活儿。”
华子没再搭理窦保成跟米用刚说：“大爷，过了年猪鸡饲料别再到外边买去了。我有琢磨新配方了，再搞一年实验。咱们的猪鸡还得涨价！”
米永刚火气下去不少：“你又整新饲料了？”
华子：“不整不行。饲料厂那帮玩意儿也在动脑子成天琢磨，一旦被他们破了，咱就拿不住他们了。”
华子正嘻嘻哈哈带着米芒种他们测试新车，来到自家门前，区间一辆白色捷达轿车停在自家大门外。
客人是楚天舒。她要再次调离青松岭乡，进县委大院。
市里已经找她谈话，国咏梅也跟她说过，希望她能出任新一届德化县一把手儿。
华子很兴奋：“这太好啦！你要是当这一任县太奶，绝对比叶飞秋好得多！”
楚天舒却很落寞：“华子哥，我特意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我不想再进县委大院。当兵的出身，文化不够，头脑不够，背景没有，我怕我干不了。”
华子：“没啥干不了的。只要你不贪……”
楚天舒：“不贪，我相信自己能做到。但我绝对做不到让一个县的大小官僚都不贪。当初，不过是个村长，你贪了么？可是那两年我亲眼见一次又一次有人告你，甚至告状信写到了省里。你有本事化险为夷，我不行啊。”
华子叹了口气：“唉，说的也是。官场这口大染缸，实在令人无奈。可是做为国家干部，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呀。”
楚天舒：“这些天我就在想，国主席放弃吉江一把手甘愿做个闲职，甚至能写出书来。我没那水平，也不想写书。你说过国咏梅、叶飞秋顶多能做到县一级，却从来没说我能做到县一级呀。”
华子：“我说过，小官靠德行，你的德行业绩没的说。大官靠背景，你实在没什么背景，最重要的是不够坏。有防人之心，却没有防人之术，在功利场你肯定不行。可是县人大、县政协……”
楚天舒：“这些地方我都去不了。都有人在任，挤掉他们我就不得安宁。”
华子：“青松岭这一把手，你做得太辛苦了。内外交困，上挤下压，我坐在东岗子都觉得你太累。”
楚天舒：“德化县新建一个局级部门，科学技术委员会。现在还没有主任，同样是局级……”
华子苦笑道：“平级，还是清水衙门。到那去你可亏大了。”
楚天舒：“不亏。这几年跟你们在一起，就是渴望那种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生活。”
华子不仅拍案叫绝：“高！能这么看，我支持你去科委。没事儿就多下来走走，蘑菇崴子屯儿别的没有，好吃的有的是啊。”
德化县城又出了一桩奇谈，乡一把手拒绝升任县太奶，甘愿去清水衙门科委！别人很难理解，国咏梅叶飞秋却懂得楚天舒的选择。她受华凌霄的影响太深了。
给楚天舒饯行那天，米雪晴也来到了老知青饭庄。她是来还钱的。
众人坐到芍药谷炕上地下两张餐桌前，叶飞秋问道：“华子，你觉得你姨奶和我姥姥两个老太太哪个更好？”
华凌霄脱口而出：“当然是叶奶奶！”
唐竹青：“为什么呀？”
华凌霄：“叶奶奶是像外国人的中国人，姨奶奶是像中国人的外国人。叶奶奶平易近人，却不乏英风侠气，随和开朗。姨奶奶打扮怎么洋气都难掩铜臭味儿。在美国住的太久啦。老满，你认她当奶奶吧。”
满自由：“你别扯犊子，人家稀得要我？”
“呵呵，你不高喊铜臭万岁么。”
满自由：“你小子就是个佞种。两千多万呐，还去美国。要是我，当时就得跪地磕头。哈哈哈哈……”
米雪晴：“华子两口子真是了不起，当时我都快绷不住了。人家两口子一个眼神儿，当即就回绝了。”
满自由：“要我看那就是俩大傻子。”
哈哈哈哈……
唐竹青：“你就认钱，掉钱眼儿里去了。”
满自由：“你不认钱？要换成你是华子呢？能怎样，说实话。”
唐竹青：“说实话，我也当时就答应。”
国咏梅：“真正的中国人，是有着赤子之心和成人之思，过着心灵生活的人。真正的中国人，讲求明心见性，人心明油灯自亮。华子就是辜鸿铭先生说的这种人。他说的那句话我特别佩服，人的快乐不是拥有财富而是创造财富。你们真要去美国坐在钱堆里，就不想这大山深处这些人，不想老知青饭庄？”
华子：“别人我不敢说，唐姐老满，上了飞机就得后悔！美国再好不是自己家，钱再多不是自己赚的。看看咱们这桌上，哪一样没有咱们的荣耀？楚书记，这里也有你一份儿心血，咱们干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楚天舒到科委上任不到半个月竟然又返回蘑菇崴子屯儿。她还给华子带来一位不可拒绝的客人——宗佰威。
德化县科委的第一个科研立项，是以宗佰威为首的本县山林资源考察与总结。
华子把迟三里的房子又重新修葺一番，这座院子要来新主人了。不是季临风而是宗佰威，他要在蘑菇崴子屯儿住两年，实地考察当地的山珍药材。他要写的书不是社会问题，不是农村问题，而是对大自然的探索与总结。他要写一部《关东五精志要》！
楚天舒不但带来五千块钱经费，还为宗佰威带来一套桌椅书柜。迟三里的大火炕留下了，他的大板柜进了库房，室内换成了宗佰威的书柜药架子。
楚天舒把宗佰威交给华凌霄就准备回县城。华子把车辆司机打发回去，却把楚天舒留下，吃了杀猪菜再回去。
华子看着宗佰威的写作计划，几乎和他当年在药材库聊过的中药十二精差不多。
不过原来的什么兽畜虫日月之精都不见了，却列出几行：天精鹰隼群鸟辅之、地精粟麦杂粮蔬菜辅之、山精人参百草辅之、海精鲸豚鱼虾辅之、牲精牛狗百兽辅之、金精金银五金辅之、木精松柏树木辅之、水精莲藕蒲藻辅之、火精硝石矿物辅之、土精菌蘑昆虫辅之……
华子看完说：“您这上半部分是天地山海牲灵，下半部分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可是这个题目实在太大了。”
宗佰威：“我只注重五谷百草树木水生植物，至于天海牲灵金火昆虫，以待他人吧。我的内容就是地精五谷蔬菜、山精百草、木精树木、水精蒲藻、土精菌蘑，我也恐怕不能最后完成。所以必须你我合力，以你为主。”
华子一哆嗦连忙站起来：“宗老，我可不想着书立说。我现在有土地有医案有药铺饭店……”
宗佰威：“呵呵，你不会永久在意饭店买卖，行医种地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本份。你先忙着我先写着，什么时候我力不从心了再谈不晚。”
华子：“我跟葛姐要个人，来帮你烧火做饭，种菜打扫。”
宗佰威：“不不不，不用别人。另外我要在这院子试种药材，别人无法帮忙啊。”
华子：“试种药材？这想法好啊。我跟你一起干！”
华子想给宗佰威找个做饭打杂的，可是跟葛长缨一说，蔡香萍、康淑君、田淑云都不愿意干。不管给多少工钱，都不如她们种园子跑山赚得多。他奶奶的，要是俊小伙儿、帅爷们儿，你们宁可不赚钱也抢着干！
实在找不到人，只能把被砸瘸了的许青山找了过来。他没办法再跑山，就是种地也得华子的生产队帮带着。邻居干这种活儿正合适，寻常饭菜他老婆就能代劳……
母猪河刚封冻，华子和柳青青就把第一口年猪宰了。还是老规矩，老知青聚会！
今年多了叶飞秋和楚天舒、葛长缨。叶飞秋被调到市林业局当上一把手，按她自己的说法，在这个位置上干到退休。楚天舒调回德化县，本来是一把手人选，可是她坚决不干，最后自己把自己推荐到科委当主任去了。但不管怎样，都是值得庆祝的事儿。
杀猪菜滚过三滚，华子招呼满自由放桌子，排摆餐具。
大门外来人了，是白凌云。
她进屋和众人打过招呼，就找华子：“华子，我要嫁人了。求你帮点忙。”
华子打量着白凌云，除了岁月在她额头上刻了两道浅浅的皱纹，大白脸几乎没什么变化。变化最明显的是破旧的军大衣，改成了红缎子制服棉袄。手工布鞋改成了铮亮的黑皮鞋。
“出嫁太好了！哪天预备酒席哥们儿一定帮忙，炒菜就是我的事儿！”
白凌云：“我不打算预备酒席。你也不问问我要嫁给谁？”
华子：“呵呵，这我倒给忽略了。姐夫是谁？”
白凌云：“你认识。转来转去，还是面打罗里转。还是窦凤学！”
华子一拍巴掌：“早就该这样！你们这叫前世姻缘——，不对，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白凌云：“我不要红包，谁的都不要。”
“那你……”
白凌云：“我走了，东西我都卖了。但是房子我没卖，那是当时你给我保住的。我想托你帮我照管。”
华子：“这绝没问题。”
白凌云：“还有，我想让你帮我弄辆车，带上大红花。把我送到喇嘛庙火车站。”
华子：“什么时间用？”
白凌云：“三天后，上午十点的火车。”
华子：“这没说的。吃完猪肉，我就去县城，一定为你弄一辆轿车！”
白凌云：“谢谢你华子。猪肉我就不吃了，回家还得收拾。”
喝酒的时候满自由忽然想起来：“华子，你还记得不？当初白凌云刚入党就把婚事给黄了。你怎么骂的？”
国咏梅：“还能有好话。刚入党就悔婚，女陈世美！不过他们也够出奇呀。白凌云高高在上折腾这么多年，转了一圈儿还是嫁给窦凤学了。当初谁想得到？”
华子：“到什么时候唱什么歌，犊子装大必翻车。不信你给她个当官儿的机会，她还得甩了窦凤学。”
柳青青：“呵呵，听说白凌云要嫁人，你怎么那么激动那么高兴。啥都满应满许。”
华子：“赶紧让她嫁出去得啦。蘑菇崴子屯儿女人哪有嫁不出去的呀？别的女人都是越过越好，她在蘑菇崴子屯儿却越活越没品。若论干活儿，还真没谁能比得了她，过日子也行。可是一闻到官味儿，比老猫闻到腥味儿还亢奋。当官儿呢，没头脑、没水平、没素养，净干些蠢事儿。愚蠢得不可理喻。安欣是她勾来的吧？刘雅丽是她勾走的吧？只要能出点风头，她立刻变得毫无底线。让她在蘑菇崴子屯儿晃来晃去什么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