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心里明白，华子现在是把白凌云当成铛子上的烙饼了。不煎熬掉她的那点愚蠢的野心绝不会罢手。不管是在部队里，还是到了社会上，楚天舒从没真正讨厌过谁。
可是她现在越来越讨厌白凌云！无论男女，谁都难免有野心，不管是对财富的野心还是权力的野心。可是白凌云的野心实在不可理喻，愚蠢至极，疯狂至极。在权力野心的驱使下，她泯灭了亲情，扼杀了友情，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人情味儿。为了权力，她可以随时出卖任何人，包括她的亲人、情人、恩人。
如果不是身份不允许，她甚至想帮着华凌霄收拾那匹母狼！
她车上偷偷给华子带了五十斤白酒。
国咏梅和柳青青给她做的小鸡炖蘑菇……
可是到了午饭时间，柳子富送过来两样山野菜，告诉三个女人，华子中午不回来，中午生产队又集体开火了。
楚天舒：“你们集体开火？就是大食堂吧？”
柳子富：“跟那差不多。我们搭小组的时候就在地头做午饭，华子走了两年就断了两年。你们在家慢慢吃，我过去凑个热闹。”
国咏梅：“柳叔，你们那边什么饭菜？”
柳子富：“贴饼子，白菜炖豆腐。”
按照华子的要求，修理好的生产线要按标准试运行。所有库房清理出来都得通风消毒……
吃饭的时候李清华问：“楚书记找你去大空场子，是不是还是小学的事儿？再他妈盖不上我儿子都上中学了。”
华子：“我没搭理白凌云，跟楚书记说生产队的钱，建不上小学我们得追责。其他人让白凌云集资去、贷款去。”
刘四儿：“白凌云集资？谁能信得着她呀？”
李清华：“你这是又给白凌云挖了个坑。白凌云有热闹看了。”
白凌云和刘雅丽从野韭菜沟走到老狼沟，一分钱集资都没搞上来。回到蘑菇崴子屯儿，她把刘雅丽打发回去，自己躺在炕上，实在不想起来。
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这么疲乏，这么无助。
她把蘑菇崴子屯儿的人家挨家想了一遍。这个屯儿有钱人分成两个集团，一伙在生产队，她问都不能问。一伙是孙信义为首的孙家兄弟，自己早就跟他们闹掰了。再有就是米永刚了。可是米永刚和窦家哥仨，就算肯出钱能出多少？能解决什么问题？
她也不敢向上级申请援建指标，一旦追究起来自己麻烦大了！
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她决心试试。
她起身出门推起稀里哗啦的自行车，还没走出大门又停住了。贷款是需要风险抵押的，尤其是建学校这种项目根本没有效益，怎么还款？拿什么抵押？
想到这里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幸亏自己没有赊账。如果到期没钱还账，那又怎么交代？
直到此时白凌云才开始后悔了，好好的在计生站当个职员多好，非得当这个书记兼村长。甚至梦想嫁给那个张书记……
她愣愣地想了半天，放下自行车进到屋里又躺到了炕上。
想想自己，年近四十活成了这个德行。
如果华子不回来或许没人追究那红砖的事，也就没什么学校问题……
不对，五十万红砖，算来算去七万多块钱谁能不追究？
她本以为张书记还了那七万块钱也就没事了，可是现在一想自己竟然欠菁华村一所小学！
她不敢想自己的下一步，更不敢想象自己一旦进监狱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用现在的话说，自己一旦被双开双规，就活不下去了。
是不是可以说，上级让自己负责建校是给自己最后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可是再想想自己，要钱没有，要物没有。唯一有能力帮自己的人，已经对自己彻底绝望了。
她又想起了那个安欣。
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女人肯向蘑菇崴子屯儿投资，再就没人了？蘑菇崴子屯儿有土地有粮食，还有一望无边的山林啊。
想到招商引资，她兴奋得又坐起来。菁华村的三等地根本没人承包，都荒在那里！菁华村的山林没有一棵树木被砍伐，都站立在那里！
这就是钱呐！
她终于骑上破自行车，去了青松岭。
白凌云以山林土地资源为资本招商的理想到了乡政府就被楚天舒兜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她问白凌云：“华凌霄当时已经把红砖运进来了，为什么迟迟没有动工？我们两个人接二连三跑林业局，就是没弄到伐木批件呀。现在华凌霄就是两局委托管理员，他敢给你批件？”
她略带愤怒地看着白凌云：“至于那些弃耕荒地，本乡本土的农民都不肯经营，你让投资商去开发。他们都是傻子么？我和华凌霄也研究过，大山旮旯大型机车根本无法作业，所以生产队才买了那么些小型拖拉机，难道这些你不知道？华凌霄跟我说的时候不知你听到没有，那个女投资商是奔着生产队的序列生意去的。最重要的是奔着华凌霄那个人才去的！”
白凌云懵了。
楚天舒也毫不客气：“要我看，菁华村老百姓很讨厌你这个村官。当时零票选举的情景你忘了？你书记兼村长为什么一直是光杆儿司令？因为你就是给人家角色，人家再也不愿意跟你合作。华凌霄和他的生产队不是没办法建成这个学校，就是他们再也不想给你这个上蹿下跳、不顾一切往上爬的村官儿积累政绩了！当初华凌霄说你只能当个队长，今天听了你的这些想法，当队长你都不称职。”
楚天舒喘了口气站起身：“我不过是个代理书记，不怕你记恨我。我之所以把你留在村长的位置上，不过是给你个机会，看看你的能力。可是你呢？真拿妹子我当猴耍呀。你已经参加那个招商会，明知道那个女人的目的和华凌霄的态度，还是把我忽悠过去，让华凌霄把我一顿臭损！招商招商，哪个傻子会白白给你投资。再弄出事儿来就把我也拽进去啦！”
白凌云：“楚书记，我实在没有办法建成这个学校啊。那些农村老娘们儿当着面儿就敢骂我，我去动员集资建学校，甚至有人要动手打我。你说这工作怎么做？他们眼里还有王法么？”
楚天舒：“白凌云同志，这个社会有后悔药可买么？时代变了，老百姓的眼界渐渐的打开了。村官儿乡干部县太爷再也不是压在他们头上的土皇上了！暑假很快就结束，新学期开学怎么办？乡里天天开会研究想办法，你却跑着来给我画大饼啊。”
白凌云似乎看到了希望：“那……，乡里是怎么研究的呀？”
楚天舒：“不清算张书记一伙，谁都没办法。地方财政根本不会在一个地方重复拨款呐。除了华凌霄他们生产队那样有固定产值的可以搞到贷款，其他各村委会根本没有固定产值。”
白凌云哭了：“看来我只能等着接受审判进监狱了。”
楚天舒：“乡干部们也沟通了几家砖厂，张书记给各个厂子的影响实在太恶劣。人家宁可停产都不肯再赊账卖砖了。在所有砖厂，华凌霄的口碑是最好的。他还肯在出手么？”
白凌云：“除非你和叶书记……”
楚天舒愣愣地看着白凌云心里骂道，看来不彻底扒下你的画皮，当官梦、侥幸心你绝不会放下。自己虽然是临时代理也逃不脱一场麻烦。看来真得对你玩儿一点手腕儿了。
华凌霄就算有法子，会有你的好么？他得先拿你开刀！
于是她对白凌云说：“华凌霄现在很忙，那天吃饭都没回去。我肯定请不动他，国书记任务艰巨又不能越级管理。我看你还是给叶书记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
白凌云：“我可以……，给叶书记打电话？”
楚天舒：“必须是你呀。你是主管村长，建校的当事人，集资情况，招商情况都是你反映给我的。我敢越俎代庖么？”
白凌云迫于无奈还是给叶飞秋打了电话。
叶飞秋听了白凌云的电话汇报，不管怎么想，现在看来菁华村的事儿只有华凌霄能有办法。叶飞秋却告诉楚天舒，让华凌霄想办法一定出人意料过于偏激，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不过他刚刚出狱，脑子里都是生产队，不见得有什么好办法。那么大一个菁华村，不会因为建个学校而走投无路……
华子他们在加工厂忙了五天，机器运转正常，库房清理干净。他又把那个大钥匙环交给康立梅。
康立梅接那钥匙环的时候手抖颤抖：“华子，还信得过我？”
华子：“我一直信得过你。是你轻易的相信了不靠谱的爹，啥也不懂的兄弟。记住，加工厂是生产队的各位成员的，不是谁家的。没有全队开会通过，不能轻用任何人。你和清华姐看好家，准备秋收。我还得带着梁子、老小儿他们进城干活去。那面翻建用人，我们多去一个人那面就少花钱雇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柳二妞的松花江微型拉着十个壮劳力离开蘑菇崴子屯儿进县城了。
农民干活实在，农民有的是力气，满自由雇的工人七天没干完的活儿，这伙人下车两天就干利索了。
满自由气得把那些工人臭骂一顿，留下四个木瓦工其它全部赶走了。
老知青农家饭庄的四合院要比依依豆芽坊的四合院大出两倍多，除了正面的主店面，里面还有三十个相对独立的单间。最里面的房子才是员工住处和厨房。
大四合院的右边才是由药材库改建的农副商店。
晴天干外边活儿，雨天干里边活儿，即便是夜间也得干到十点多。
算计节省下来的工钱，华子一口气买了两个当时最大容量的“欧雪”牌冷柜。随后让梁子老卢回村抓一头肥猪杀了，拉进店里来……
华子似乎忙得忘了蘑菇崴子屯儿，却偏偏有人来提醒他。
这个人还回避不了，是县委书记叶飞秋。
大四合院农家饭庄人来人往正干活儿呢，华子只能带她到小四合院，原来的依依豆芽坊。
这个院子是柳依依指挥，只是简单修缮装潢，大部分已经完工。
上房还没完工，柳二妞把他们请进了东厢房的一间大屋子。屋子中间是一个宽大厚重的木质桌案，如果不拆开来根本弄不进来。四壁墙下堆放着一只只木箱子。
华子：“这是将来的制药坊，根据传统方剂利用本地药材制作中成药。比如六味地黄丸。后边那两栋大库，还是用来收售炮制本地药材的。”
叶飞秋：“呵呵，华子，这才是你的最终理想吧。”
华子：“不是。我在我家早就有自己的药材炮制房。我的最终理想就是和老婆一起开自己的诊所，行医种地，把自己的中医技艺传给儿子。”
“这些你以前都说过。我来的目的是菁华村。”
华子请叶飞秋坐到椅子上：“不就是个村小学么？只有在白凌云那种狼性猪脑子的人面前，才难得束手无策。”
叶飞秋：“这么说你真有办法？”
华子：“你得告诉我，那个姓张的到底怎么处理了？”
叶飞秋：“贪污数额巨大，已经被拘留了。楚天舒说菁华村村民反响很大，有人还要揍白凌云。搞得她也没办法了。”
华子冷哼道：“哼哼，你们站在当官的角度上，用第三者的眼光看问题当然没办法。”
叶飞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思路是什么？”
“依靠群众，发动群众，相信群众，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我们战胜一切困难的法宝。”
叶飞秋：“说具体点，别跟我绕圈子。白凌云搞了一次走访集资，没一点收效。暑假开学，就是新生入学。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华子：“脑袋让驴踢了。就算有成效，那点农民集资不也是杯水车薪么？你不亲自下去，跟我坐在县城高谈阔论管什么用啊。亲自下去听听老百姓声音，再做决定吧。”
叶飞秋：“白凌云还说，你见了一个投资人？”
华子：“这个娘们儿净想歪的邪的擎现成儿的。老天爷会掉下馅儿饼来？凡是肯投资的商人哪个不是吞金巨兽？别说一个小小的生产队，就是菁华村、青松岭乡也养不起几个奸商贪官。等我们饭店装修好了我就做块牌子，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叶飞秋：“怎么又是你的饭店呐。我是来找你……”
华子：“我不是说了么。亲自下去听听老百姓的声音，再没办法我就回去。”
叶飞秋：“行，我明天就去菁华村。有必要，我派车来接你。”
华子：“我得提醒你和楚天舒，菁华村可不光是蘑菇崴子屯儿，还有老狼沟和野韭菜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