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人淡如菊
华子把米雪晴背回去的时候，他们家的晚宴还没散。
米永刚也喝得红头涨脸：“怎么喝这么多？客人还等她满酒呢。”
“快给她腾个地方。让她躺一会儿再说吧。”
华子把米雪晴放到西屋炕头，起身要走，张宝利说了声：“华子坐这儿喝两口儿。”华子装作没听见转身往外走。
米雪晴却扶着墙坐了起来：“等等。把我背回去。”
米永刚：“你还去那干什么？家里有客人！”
“客人？跟我啥关系？我就跟华子去。”
米永刚：“这些乡亲都是来给你贺喜的？”
米雪晴：“呸！贺喜？我少出一天工他们就找队长告我。除了华子，谁帮我说过一句好话？前天我还躺在炕上嚎穷，谁帮我一毛？华子，背我回去吧。姐在家心里太堵，堵死我了。”
华子理解米雪晴此时的心情。走过去扶起她又出了她的家门。
她不想在蘑菇崴子屯儿留念想。
米雪晴走了。她在集体户和华子缠绵了三天，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了蘑菇崴子屯儿。她没坐田淑云派出的骡子车，也没理会孙信义代表大队组织的欢送队伍。只是让华子和柳青青骑着两辆永久自行车，华子驮着她的人；柳青青驮着她的东西，直奔喇嘛庙火车站。
把自行车寄存在存车处，华子上了火车一直把她送进省水利学院的大学生寝室。
米雪晴成了山窝窝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
说来也奇怪，米雪晴之后几十年，蘑菇崴子屯儿再没出过像她一样优秀有成就的大学生。山旮旯的一点灵气都被她带走了。
从省城回来，华子生火做饭，柳青青过来帮他收拾被米雪晴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
米永刚带着他的儿子米芒种进门了。
打听过姑娘的情况之后，米永刚转弯抹角地说：“华子，雪晴那辆自行车，我家米芒种要骑着上学。”
华子也没吱声，随手从日记本里抽出一张条子。以米雪晴的聪明早就猜到这一步了。条子是交还自行车的单据。
米永刚看明白了，按女儿的条子上说，自行车是华子的。
米永刚：“华子，你今后和雪晴不是还得继续处么？”
华子：“即便做不成夫妻那也是最好的朋友。红颜知己！自行车就是没有雪晴姐的条子我也不能给你。这是我俩的念想。芒种要骑自行车，我给你弄供应券，给他买新的！”
米永刚没再说什么，带着儿子走了。
柳青青：“他是不想当你的老丈人了。”
华子：“兴许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就跟闺女说了。要不然雪晴姐不会哭得那样。”
柳青青：“你觉得你们将来……”
华子：“将来是个大麻烦。”
柳青青：“大麻烦？你和雪晴……”
华子：“什么都没有。可是我断定，她已经把她爹、她的那个家看透了。米永刚对她，绝对不如柳子富对你。你上学走柳子富一个老实巴交的饲养员能拿出一百五十块钱！可是米雪晴上学，以米永刚的能耐竟然一分没拿。”
柳青青：“都是你拿的？”
华子：“为了米雪晴的面子，我就说是她自己攒的。”
柳青青：“那你这几年给我送的钱？”
华子：“康淑君不是攒钱的人，柳子富没啥能耐。是我、二妞、米雪晴办收购站，跑黑市赚的呗。米雪晴这个人也奇怪，蘑菇崴子屯儿的人十有八九她都看不上。却偏偏能看好你。”
柳青青又闷了半天才说：“你还没说那大麻烦是啥呢。”
华子：“我给她带的钱只够她念完大专的。以米雪晴的聪明，完全可以接着读本科，读研究生。米永刚绝对不会拿钱供她念下去。光指望生产队，我也供不起！”
柳青青一笑：“没关系。我现在有工资，我可以帮你们。”
华子：“姐，话得说清楚。就算帮也是帮她，不是‘你们’。我也是在帮她，帮一个从大山旮旯里走出去的仅有的优秀人才。我只是个死守深山的癞蛤蟆，她却是翱翔蓝天的白天鹅。我没指望会有什么结果。”
柳青青：“你说什么？她是仅有的？”
华子：“至少到现在我没发现比她更灵光更聪明更有志向的蘑菇崴子屯儿人。当然你也很优秀，可是你那股闷劲那股狠劲儿把我吓住了。你太苦了，所以我就急着帮你当个乡村大夫。”
柳青青：“我可不行！脑子笨，医学太难。我就干好现在的工作。不过你说雪晴是仅有的，我不大相信。”
华子：“你应该相信。当时也没人相信你会考上医专。因为大家都熟悉蘑菇崴子屯儿人，却不了解你这个闷人那股狠劲儿。那时只有我和米雪晴相信。”
柳青青：“你一口一个大山旮旯，为什么不想点办法出去。我相信你想出去实在太容易了。”
华子：“呵呵，大山旮旯有什么不好？蘑菇崴子屯儿有什么不好？美女们朴实美丽，男人单纯老实。在这里活着轻松愉快。”
柳青青：“假话。蘑菇崴子屯儿的女人漂亮我相信。哪个朴实？男人老实的不少，没有坏人？”
华子：“呵呵，蘑菇崴子屯儿女人骚，那你告诉我哪里的女人不骚？蘑菇崴子屯儿有坏人，他们一旦出去，能坏过谁？”
“这我没想过。”
“蘑菇崴子屯儿人几乎都有猪的特性，吃饱了就睡。前拱后蹬，不过为了一口吃。他们几乎没有权力欲望，当个小队长就很满足，还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白凌云有野心，可惜她没脑子。再像孙信义，也只想坐稳大队会计，再就没啥想法了。对于金钱，当然都想有钱却没办法赚钱、搂钱、贪钱！所以我不想往死整他们，米永刚能赚钱，可是除了搞破鞋却拿不出钱给孩子治病念书。孙信义当了多少年会计，却拿不出钱养活他和相好的私生女。你说他们能有多大尿性？人，只要不贪财不谋权，就坏不到哪去。”
柳青青：“不说这些。说了我也不懂。你说米雪晴多漂亮多聪明，你怎么么就对她三心二意呀？”
华子：“不是三心二意，是不敢心存幻想。蘑菇崴子屯儿女人，只有她是一朵艳丽的奇葩。除她以外还有国咏梅，我同样跟她好的不得了，同样不敢心存杂念不敢心存幻想。她太纯粹太清正，米雪晴像傲雪开放的红梅，国咏梅就是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
“那……”
华子：“你是想问我怎么看你吧？你这个人最朴实最善良，蘑菇崴子屯儿任何一个女人都有人背后说坏话，唯你没有。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柳青青：“后边的话还是不懂。”
华子：“《红楼梦》林黛玉的《咏菊》诗呀。”
柳青青：“菊花辛甘微寒，疏散风热，清肝明目。还可以当茶饮。”
华子：“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秋菊有佳色，更露摄其英。丰润端庄，秀色可餐。你就是美丽的菊花。”
柳青青：“呵呵呵，说了半天我们三个你都没看上。你是不是看上小二妞了？你们俩相处的最久，在一起时间最长。”
华子：“小二妞那可是带刺的玫瑰，没人敢欺负。从来不服输，还傻大胆儿。知道我偷着跑黑市，她竟然背着我自己跑了一趟。把我吓坏了。她就像我妹妹。”
柳青青：“还不是像你。越大越像。这么说你窝在蘑菇崴子屯儿，不想娶媳妇儿？”
华子：“呵呵，当然得娶妻生子。可是这些年从知青到你，到米雪晴，甚至柳依依，季老头儿，我感觉累了。想放松几年。”
“呵呵，那你就疯去吧。蘑菇崴子屯儿的娘们儿够你疯几年了。”
米雪晴上大学的话题被人们谈论几天就腻了。这种话题永远不如男女破鞋令人浮想联翩，津津乐道。
常见的话题人物，康淑君从打大妞柳青青回来，老实多了。队长田淑云缠着华子借种一直偷偷摸摸，几乎没人知道。
自从被马蜂蛰过，又被华子一顿臭骂，蔡香萍也沉寂了许多天。连蘑菇崴子屯儿第一骂曲惠勤都很久没骂男人梁大山炮了。
听梁老小儿说，曲惠勤从打王八盖沟出来老实太多了。老老实实做家务，再也不骂他哥了。
狗改不了吃屎，母猪还真能不吃屎啊。
曲惠勤采山野菜就从华子手里挣了三十多块钱。曲家的人能骂人，但也真能干活儿。她这朵鲜花，被梁大山炮一段当煤矿工人的牛逼大话忽悠得误插在牛粪上了。
钱攒的差不多了，她跟梁立冬说，舅舅老孔认识一个老中医专治不孕不育。家就在县城北门外，她要跟舅妈去看看。
梁立冬当然不敢拒绝。曲惠勤当天就走了。
梁立冬在家等了两天，老婆还没回来！他不由得心里不安，于是就想去张宝利家跟干爹干妈商量商量。
可是一问蔡香萍，张宝利说是去老家靠山屯做木匠活儿，也走了两天了。
梁立冬心里更没底了，步行去了青松岭到老孔家打听。曲惠勤根本没到过他家！
蔡香萍再去靠山屯打听，张宝利同样没去过！
梁立冬懒而且熊，但绝对不傻。即便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曲惠勤是跟着干爹张宝利跑了！
蔡香萍一屁股坐到大门外放声大嚎……
梁立冬更是疯了一样，跑到老丈人曲得志家要人。
曲得志可不惯着他，连打带骂把他轰出来了！
干爹领着干儿媳妇儿跑了，蘑菇崴子屯儿又多了一段风月奇谈。
那年的蘑菇崴子屯儿不但飞出一个大学生，还取得一个空前的大丰收。华子一个光棍儿也杀了一口年猪！
田淑云高兴坏了，东西两个岗子，全村妇女不但都穿上了裤衩。很多人还穿上了线衣线裤。这都是她这个队长领导的好！
肚里有了油水儿，她又开始惦记跟华子借种了。
柳二妞进城了，米雪晴上了大学，华子的五间房再没人监视。
田淑云就更加肆无忌惮。
她去公社开会回来，趁天黑钻进了集体户的院子，进了华子的屋，上了他的炕……
田淑云：“明天一早公社的车就过来，都准备好开会呀。”
“又开什么会呀？”
田淑云：“你的老相好好像又犯错误啦。被调回本公社不知做什么工作。”
华子：“白凌云的事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人倒不了。说不定哪天官复原职又是你的上司了。”
田淑云：“那怎么办？开会说啥呀？”
华子：“念报纸。安排生产任务。给她安排吃住劳动，准没错。”
蘑菇崴子屯儿的收音机越来越多，李彩霞念的报纸收音机里都重复播过多少遍。她在前边念报纸，下边的人嘁嘁喳喳开小会儿，根本没人听。华子倚在炕角迷迷糊糊睡着了。
“哎，华子。队长叫你呢。”有人捅了他一下。睁眼一看，却是康淑君。
这娘们儿真不要脸！大白天开会也敢往野男人身边靠。
田淑云：“华子，你是不躲在炕角偷睡呢？今天干部派饭就派在你家。三个人的饭菜，都是女同志。”
华子：“不就是白凌云同志么。她刚回来，我给她接风不用算派饭。”
形势一时一变，领导们也是一时一变。
几进几出蘑菇崴子屯儿的白凌云又回来了。她从石门岭公社一把手，平调到青松岭公社任一把手，接替孙书记！
跟她来的居然是当年被华子一耳刮子抽晕了，后来又在王八盖沟一起改造的大队妇女主任葛长缨。根据白凌云的介绍，葛长缨现在是前进大队代理党支部书记，接替伤残退位的老狼沟六队的王秉春。
华子听她的介绍就很不顺耳，大话燎天，漏洞百出！葛长缨人不错，可是连党员都不是怎么能进入党支部？你既然是平调回来，说明你在石门岭干的不咋滴！
看不上谁谁当权，还堵着门儿吃派饭。
华子把黄豆芥菜丝、芹菜炒土豆片端上去，却把鸡蛋、蕨菜、猫爪子都藏了起来。
白凌云还要喝点酒，华子一句没有，令她很扫兴。
吃了一顿派饭，白凌云和葛长缨也没让田淑云跟着，两个人直接去了大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