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方道遂2
“新娘子来喽！”
到我了！陈清欢凝神启用她最纯正的腔调，扬起自带扩音效果的洪亮声音，掐着点儿及时推动着婚礼仪式进入到下一个流程。
我必盖过那个毛小子！
当我这么多年白干的，看不起谁呢？！
底下众人都可以作证，欢婶儿就是个老练、吃得开，见过大场面的媒人，业务不是一般的熟练，独门秘技肯定也不止这一个！
没见她这一嗓子出来，底下立马就鸦雀无声嘛。
效果杠杠的！
一众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的亲友村人或扭头或抬头或踮脚，不约而同眼巴巴往村口望去。
不一会儿，方爱民意气风发的脸第一个出现，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如期凯旋，接着是后座上笑意盈盈、两颊红晕生香的邵敏雪，然后是蹬车蹬的两脚灌铅，恨不得把舌头伸出来透透气的伴郎团，以及迎着众多期盼的眼神不得不赶紧打起精神来，重新开始奏乐的锣鼓队。
最后面还坠着五六个小孩儿，拿了喜糖就往脏兮兮的裤兜里塞，拿了就塞拿了就塞，塞完继续追着跑，嘴上也没少嚷嚷：
......
“啊啊啊啊！新娘子！是新娘子！”
“啊啊啊新娘子真好看！”
“好看！新娘子！”
“姐姐姐姐，你好好看啊！”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新娘子！”
......
“叔叔你怎么黑黑的？”
“对呀，叔叔怎么黑黑的？”
“黑叔叔，你今天结婚啊！”
“姐姐唱歌真好听！再唱一个呗！”
“再唱一个啊姐姐！”
“叔叔叔叔叔叔叔叔，你怎么不高兴啊！”
“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你不高兴吗？”
“叔叔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叫我老婆姐姐，叫我叔叔，我高兴不起来。
爱民硬是牙齿磨得吱嘎作响，拳头攥到关节发白，才勉强按捺（音，na四声）住揍人的冲动。
都什么小破孩儿啊，张嘴就吐黑水儿！
一点儿都不可爱！
“真不高兴啊？黑叔叔，你今天结婚你怎么不高兴呢？笑一个！”
“对呀，黑叔叔你笑一个呗！”
“黑叔叔，笑一个！黑叔叔，笑一个！黑叔叔，笑一个！”
“黑叔叔！笑一个！黑叔叔！笑一个！”
“黑叔叔，笑一个！”
“笑一个！笑一个！你笑一个噻！黑叔叔！”
“黑叔叔！黑叔叔！黑叔叔！”
.......
算玩笑吧？算吧？
反正笑嘻嘻喊出来的，不算也算了，嘿嘿！
大喜的日子，大人们肯定不会动手打小孩儿的，说不定还要多多给喜糖来哄着不让喊呢！小破孩子们鬼精鬼精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结果一抬头，居然这么快就要到新郎家了！
撤！
几个小孩儿见机很快，立马四散逃开了去，露出来更后面一点的另一支队伍，打头的就是今天第二对新郎新娘，方爱军和朱翠珠。
之前姚小舅就提过一嘴，为了仪式好看，也是为了能应在吉时上，爱军去接翠珠的路线可以直线前往，但回程的路线必须绕一圈。根据爱军和翠珠双方的生辰八字算出来的“利人位”是正东和东南，所以爱民虽然担心赶不上吉时，但来回是一样的路线，只需要联合伴郎团一起齐心协力，一鼓作气使劲儿推车、拉车、骑车就是了，而爱军却要仔细盯着方位来走。
先走正东方位，再巧妙绕去东南方位，确认两个方位都走到了，还要“不走回头路”地找到新路线，好绕到进入方家老屋门前屋坪的路线上来。
这样一来，到近处同在方各塆的方大娘家接亲的爱军，反而落在了去远在山脚下的桦树庄接亲的爱民的后头。
就是为了能够踩着吉时的点儿，一齐赶到举办婚礼仪式的老屋现场来。
随着两支队伍抵近，来参加婚礼的众人不由自主往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直通正厅的路线来。
近了近了，领头的爱民和敏雪率先下了自行车，两人大大方方并肩迈步前往即将进行拜堂仪式的正厅。身后原来跟的紧紧的，就怕拖了后腿的伴郎们，此时却并没有跟上，而是跟在方惠民后头，从一侧的通道进入2号新房去放嫁妆去了。
通道就开在右侧邻居的简易居所，与同一水平线上的同侧、从村口往村里头数的第三家住户之间。也就是方道遂家与方梓她二伯家之间。
前文提过，方梓她二伯家客厅里摆放着全村唯一一台黑白电视机。
既然说到这了，就顺带一提。
通道进去右手边是1号新房，也就是大哥爱军的新房，左手边则是2号新房，老二爱民的新房。1号新房正好在方道遂居所的后面，2号新房在方梓她二伯家房子的正后方。
爱军的1号新房自带一个小院子，比一侧方家老屋那已经修建得很完善，鸡圈猪圈菜园子、茅厕砖厕桔子树、水井木屋储藏室等等一应俱全的后院小两倍不止，基本除了严防死守、保护得好好的水井之外，就只能再额外建一间收捡小屋。
一般农家的收捡小屋，也叫“附件屋”，大多摆放着老庄稼把式们年复一年的春种秋收和冬藏，慢慢攒下来的那些用得趁手的各式农具：
大小不一所以功能不一样的“锄头”；
柄长柄短的各式“铁锹”；
专为劈开松散且浅的薄薄岩石层的“干擎”；
割谷割麦的长的短的“镰刀”；
粗壮的“砍柴刀”；
日常不动用、处理大型猎物或杀年猪才拿出来的厚重“斩骨刀”；
上山收集灶台下引火做饭用的、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的枯黄松针的“耙丝”；
通过有节奏的击打而收获黄豆、谷子、麦子等的“连张”；
五六张竹篾编成的一人多高的圆形“晒框”；
每打12个、好几打的“簸箕”；
一两对带绳挑担用的“箩筐”；
还有稻草杆打成的一串串的“腰”（注：方言，是这个音但不一定是这个字，指的是干枯稻草编成的绳子，可一节一节编长或编粗，就地取材，用完扔在地里腐烂了去也不影响什么，反而能增添田地的肥沃程度）；
以及人不喜欢但庄稼蔬菜瓜果喜欢得紧的，施农家肥的，也叫浇大粪的橡胶皮桶和长柄的橡胶的穿杠大马勺等等等等。
而爱民的2号新房后头则更小，只余下十米横长、两米进深的窄小空间，简单砌了一圈只到人膝盖高的矮墙，连灰都没抹，红砖直接裸露在外。只因2号新房除左侧隔着仅一步宽的排水沟就是1号新房之外，余下的右侧、后侧全是山，斑驳陡峭，郁郁葱葱，远望才能隐约看到上面挂着一条人轻易踩上不去、几乎垂直向上的、曲折蜿蜒的小道。
所以2号新房的心思全在保证水井安全上面去了，不光防人，还防大小动物们，包括野生的和家养的。
特特寻了一大块又厚又重，还奇形怪状、想搬也没处着力使劲儿的花岗岩盖在井口，盖的严丝合缝，就是哪天实在迫不得已要搬开，也必得4、5个青年壮劳力用绳子、铁锹、木杠等等工具一起合力才有可能挪开那么一丝小缝儿。
扯远了，言归正传。
新郎新娘进入正厅等待拜堂去了，紧随其后的伴郎团功成身退，自动自发跟去新房放新娘嫁妆去了，剩下的锣鼓队则等在人群外，待汇合了全部成员，听候主家可能有的其他安排——如果没有其他安排，那他们今天忙活这一场的劳务费，基本就稳了，等着拿钱走人就是了。
爱军翠珠这一对新人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捏着钥匙领人去1号新房的是伴娘桂花，如之前商议的那样，仅留下方丽一个12岁的小小伴娘，紧张兮兮地陪在新娘翠珠的身侧，桂花负责跑腿、递话、找人这些杂事杂项。
见两对新人都到齐了，观礼众人也跟着一起挪进正厅里来。
与之前新房落成庆祝不同，也与拜师礼仪式的座次不同，这婚礼拜堂仪式上，除了上头两把父母坐的椅子和一张放茶水的小桌子之外，其他人都是站着观礼的。
这一次，姚立华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在上首的左手尊位上坐了下来，紧接着，一点儿磕绊没打的，方道遂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剩下的那个右上首的位子上。
兴奋愉悦，松弛自在，笑容满面。
受她俩感染，底下刚站定的两对新人也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尤其爱军。大家都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落回原位，脖子也回到了脖子该在的位置，不再往上耸着，手指也不发麻了，大脚趾也放平了，脸上的笑容开始明朗起来，再不见僵硬与尴尬。
“今，甲子年新秋，朔七日，顺诸仙神之意，特此敬告。
某忝为媒人，报！银子岭乡方各塆（村），坐北朝南之居所，方氏族居之第五家，父方国仲，与，母姚立华之两子，同日大婚，详具如下：
巳蛇年生长子方氏爱军，娶妻，寅虎年生独女朱氏翠珠；并，未羊年生次子方氏爱民，娶妻，辰龙年生次女邵氏敏雪；
两对新人均恩爱不疑，属天作之合；
从此寒夜与人依，远行有人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祝，早得东方白鹳（音，guan四声）送子，善学小琴丝竹之慈孝；
此，陈氏清欢如禀。”
全程脱稿念词，她尽全力保持声音平稳，仔细听，还带了点儿温润祥和安抚之意，念完就赶紧挪步上香躬身一拜，等一息，香灰未断，成！
抹了一把额头上紧张的汗珠，陈清欢回到原位——从两对新人的视角来看，刚好在左“母”位右“父”位的右下一侧——开始正式的拜堂仪式：
“一拜”
“再拜”
“三拜”
随着陈清欢的三声唱和，左边站着的爱民敏雪，右边站着的爱军翠珠，均依着她唱和的节奏跟着鞠躬，腰一次比一次弯得深，直到第三拜的九十度鞠躬——只是不伸手合十作揖，那是拜菩萨的方式。
“好啦好啦好啦，都别绷着了，仪式已经过半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发挥，哪对新人先来？”陈清欢好像在说别人又好像在说自己，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扶离得最近的翠珠的右胳膊肘，“到敬茶改口拿红包的时候啦，都积极起来啊，唉哟！先来的红包肯定大些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熟练的媒人，只这么一句，气氛就被吵热了，所有人都松快起来。观礼的村人和亲友们反正都挤着站在一起，谁也看不清谁，先大声笑了再说。就连上头的姚立华、方道遂，下头站着的两对新人也都跟着笑容满面。
“这样啊，那就，我们先来！哥你，和大嫂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请！”爱军左手半伸手掌摊开，做出请便的动作来，说完又赶紧扭头低声跟翠珠解释，“就让爱民和弟妹他们先来，正好给我们打个样儿。你不知道今天去接你的时候，我差点第一关就没过，还好你舅舅舅妈他们宽容，没太为难......”
“嗯嗯，我知道，别急，详细的咱们一会儿休息的时候再说。”
“好，那就爱民和敏雪先来！”姚立华满意地点点头，反正不管哪对新人先来，都得管我叫妈，嘿嘿！“哦对了，你们等一会儿的，蒲团拿过来了再跪！别直接跪在石板地上，膝盖磕疼了三两天能好，石板磕破了可不好再找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家的，这你就颠了倒了，怎么？两个儿子和鲜亮俏丽的儿媳妇都比不上你这屋子里铺的几块石板啊？”
“就是就是！反正你钱都撒出去了，是新房也起了，彩礼也出了，婚礼就这最后一步了，到这时候了，你还讲究个啥嘛？”
“对啊，姚妹子你这是做什么喔？快别耽误工夫了，赶紧让他们拜完赶紧开席吧，我们大家的肚子都要打起鼓来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你们这些人啊，站着说话不腰疼！别看我们家这两年好像很光鲜一样，我不是着急嘛！孩子们年纪都一年拖一年的大了，这才想尽办法挤出些钱来，赶在这两年里，赶紧给他们解决婚姻大事啊！”
“好了好了，大家悠着点儿，再别欺负新郎母亲了啊，这大喜的日子她肯定不能跟你们翻脸、骂你们，但她可以记仇啊！她明天骂啊！”
陈清欢连说带笑的一番话出来，众人也只有应和的份儿：
“不说了不说了，一会儿我就多夹她几筷子粉蒸肉去！”
“嗯嗯，多夹肉吃！我也要！”
“蒲团来了！新人敬父母茶，新娘改口，父母给改口红包，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