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血战,夔门之前的江水已被染得泛红。
面对如此天下雄关前,李雄也一筹莫展。
这是长江三峡的西大门,瞿塘峡,自从三国蜀汉之后,历代要取巴蜀,必先取得此关。
瞿塘关!
这几日,唐军巨大的楼船舰队,如同被激怒的困兽,一次次撞击着蜀军布下的铁索浮桥防线,却又一次次在密集的箭雨、滚石和拍竿的打击下铩羽而归。
岸上,唐军步卒试图强攻两岸营垒的企图,也在蜀军凭借地利发起的顽强反击中损失惨重。
主帅李雄站在楼船望台上,望着那依旧巍然耸立、仿佛不可逾越的夔门雄关,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他自随主上起兵以来,南征北战,罕逢敌手,却从未遇到过如此难啃的骨头。
这高彦俦,用兵如铁壁铜墙,将地利发挥到了极致。
瞿塘关(即夔门)上,旌旗猎猎。
老将高彦俦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巡视瞿塘关防线。
监军武守谦跟在身侧,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轻蔑,在他看来,如此龟缩防守,实在有失武将威风。
高彦俦缓步走着,目光扫过脚下奔腾的江水和对面唐军连绵的营寨,坚毅的面容上古井无波。
江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须发,也吹动了深埋于记忆深处的烽烟。
“高帅,唐军攻势虽猛,但在您老人家布置的这铁桶阵前,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啊。”
身旁一位跟随他的老亲兵,高志笑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信赖。
高志如今鬓角斑白,显然与高彦俦多年的主仆关系,是他的亲卫将领,微微颔首,目光却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数年前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
那时他还年轻气盛,作为一员骁将,奉命救援被后汉军队围攻的安都寨。
他率精锐骑兵连夜奔袭,拂晓时分突入敌阵,身先士卒,一柄长枪,宛如吕布转世,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那一战,他凭着一股锐气,硬生生将兵力占优的敌军击溃,收复了战略要地。
安都寨之战,击败强大后汉,保蜀境十余年太平。
凯旋之时,三军欢呼,先帝(孟知祥)亲自犒赏,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老兄弟,跟随我多少年了?”高彦俦缓缓问着。
高志兴奋说着:“随将军从并州起兵,整整跟随将军二十年了。”
高彦俦不禁感慨:“老夫,最为失意的一战,当属与大周的秦凤之战,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数年前面对势大的后周军队,他受命坚守。
那是真正的苦战,敌众我寡,援军迟迟不至。
但他硬是凭借坚固的营垒和得当的调度,与当世名将向训、王景率领的周军鏖战半年之久,让强大的周军寸步难进,创造了以弱抗强的奇迹!
那段日子,他日夜巡营,与士卒同甘共苦,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然而,最后结局,却是冰冷的背叛与无奈。
正当他苦苦支撑之际,判官赵玭这个他一度信任的部下,竟贪生怕死,暗中与周军勾结,献城投降!
导致防线顷刻崩溃,他虽奋力搏杀,终难挽败局,只能带着无尽的屈辱和愤懑败归成都。
蜀王明察,念其苦劳,未曾降罪。
想起赵玭那张谄媚而后变得狰狞的脸,高彦俦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
背叛,比正面之敌更令人心寒。
“高帅?您……”老亲兵高志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
高彦俦从回忆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将那股郁结之气压下。
“而今守住瞿塘关,老夫甘愿殒命,定不辜负皇恩……”
他看了一眼身旁有些浮躁的武守谦,又望向关下虎视眈眈的唐军,声音沉稳而坚定,仿佛是对众人说,也仿佛是对自己说:
“为将者,切忌贪功冒进。”
“唐军势大,锐气正盛,犹如当年之周军。我夔门天险,便是最大依仗。我等只需稳扎稳打,凭险固守,耗其锐气,断其粮道,待其师老兵疲,露出破绽,方可一击制胜!”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武守谦等人,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各寨,没有本帅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斩!”
这番话,既是宝贵的经验之谈,也是对可能出现的“赵玭”或“武守谦”们的警告。
他高彦俦,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秦凤之败的教训,他用后半生的谨慎来铭记。
武守谦嘴上应着“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高彦俦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巡视。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与雄伟的夔门关城融为一体,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这位蜀国的第一宿将,用自己的经验和意志,为摇摇欲坠的蜀国,撑起了最坚实的一道屏障。
李雄在江船上,远远望着关墙上那模糊却坚定的身影,心中明白,要想拿下夔门,远非一日之功。
“这场攻坚战的惨烈,恐怕才刚刚开始。也不知道培州的秦再雄怎么样了……”
千里之外的战局,却与夔门胶着的战况截然不同。
秦再雄率领的南路唐军,以苗蛮精锐为主,彭师健、彭师亮部为辅,如同鬼魅般穿行在黔东南的崇山峻岭之间。
苗兵开路,彭家军辅助站稳敌后。
相互配合之下取得了进展。
对于习惯山地的苗兵而言,这艰险的环境反而是他们的主场。
秦再雄本人作为黔东南一带公认的第一勇士,归顺李从嘉后又潜心学习汉家兵法,威望更胜从前,此番用兵,更是将山地行军的速度与诡诈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避开了大道,专走险峻小径,神出鬼没,接连攻克数座毫无防备的县城,兵锋直指培州。消息传至涪州(今重庆涪陵),坐镇后方的蜀军主帅王昭远镇定自若。
王昭远自幼聪慧,常自比诸葛亮的他,对“区区苗兵”颇有些不以为然。
他立即下令培州一线实施“坚壁清野”,将城周的大片树林砍伐一空,既扫清射界,也防止敌军利用林木隐蔽。
这日,王昭远在赵崇韬等人陪同下,登上了培州城头。
远远望去,只见唐军先头部队正在城外数里处乱糟糟地安营扎寨。
由于长途跋涉于山林,这支苗汉混合的军队看上去颇为狼狈,盔甲歪斜,旗帜不整,士兵们疲惫不堪,搭建营寨时也显得毫无章法,东一堆西一簇,只有些先锋军,粮草还未齐备。
“哼,乌合之众!”
王昭远轻摇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羽毛扇,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