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时候聚餐肯定是没他什么事了，没人关注他，也没有强求他，对他召之即来，也挥之即去。遗憾这样的工作没干太久，半年之后那家公司搬家了，他家在北边，公司搬去了南边，因为不能睡懒觉，眼一睁一闭，就这样单飞了。
之后李某有四个月没正经上班，因为都没有像那家公司那么清闲又简单的，其他地方的行政，要么打卡报到请假扣工资扣绩效扣奖金等各种苛刻，要么一堆表格文档还要兼顾其他忙不过来的同事手里的所有活儿，太累了，太不自由了，这中间换了两份工作，大概都是因为前任太难忘，而现任太压抑。
再然后就到姐夫介绍的，他亲戚家里的公司去打杂了，也是个闲职儿，不过这闲却跟第一份工作的闲不同，大概有了些经验阅历不同了，年纪也逐渐上来心态不同了，又是姐夫介绍的，他的活儿虽然闲，人却并不闲，每天开始了你是我朋友，我是你兄弟，你跟我有利益，我是你师傅等各种心里暗战，他心里疾恶如仇，另一面更苦不堪言，幸好这时候和小花女士回来了，与初恋复合，然后顺理成章结婚生子。
既然结了婚生了娃，人好像不需要特定规划什么，他脚下的路自然就与从前不同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成家立业养家糊口怎么会是一条路呢，混日子自然不存在了，正好那两年特时髦广告设计，他就这样交了一大笔钱，一脚踏进了这个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回客户看不见的肝癌晚期行业，也是这时候，他才真正有机会了解了一些边缘化的职场饭局文化。
“小胡点的菜啊，都看过了是吧，有没有谁有什么忌口的都注意了吧，这个再单独发一份给领导吧，给主管看看，看他还有什么要添菜的或者不合适的。”
“这个菜摆放是服务员端上来就这样的吗？那他这个，小李啊，你坐这儿来吧，那个位置留给主管吧，你坐这儿来。”
“这酒已经开啦？有几个是会喝酒的啊，哦你会喝酒是吧，没事没事能喝更好，能喝就行，能喝的话今晚好好喝，随意。”
“等捉急啦？来了来了，老大来了再动筷，不急这一会儿，你们这桌没有酒啊？不会喝酒是吧，那放个饮料吧，一会儿大家一起可以喝个饮料，意思一下。”
“饿啦？已经开始吃了？中午没吃饱是吧，不好意思啊耽误大家了，现在领导来了，敬一杯吧，感谢领导在公司对大家的关照和引导，好吃吧吃吧，一起吃吧。”
“这个筷子换一下，筷子别这么放。”
“哎这个勺子别放那里面了，怕有人不吃辣。”
“哎这个酒杯不能这么端，你是下属，得再低一点。”
“哎你回来，你别敬了，你这种身份，还不合适走到这儿来跟领导敬酒。”
“哎你赶紧起来，领导叫你了要赶紧起来，杯子端起来，这儿这儿这儿。”
“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酒适量喝，吃点菜吃点菜。”
“哎……”一面抖最后一抹烟灰，一面刷视频做笔记的李某：
哎，这都教了些啥呀（手动捂脸，都是视频上刷来的，假如有不满意的地方，你自己顺着网线去打他，因为很多是连李某自己也觉得够扯淡的，反倒下面一堆留言更想反手一个赞：我来吃个饭而已，这不行那不行，那不合适那不合适，那还叫我来干啥，来听你讲话？办公室不能讲？开会不能讲？食不言寝不语！老祖宗的规矩懂不懂！
再比如这个，我就来吃个饭，还陪你演宫斗？演出费给了吗
我来吃饭还是来上课？
不是心理学专业，抱歉
内耗都是你们这帮人搞起来的
不要搞得这么扭曲畸形，说的好听职场文化，谁给定的规矩，几毛钱薪水还得吃个饭还要挂八百个心眼子陪你虚以委蛇
我看懂了这些暗号去当间谍？学会了这些对国家发展有什么好处吗
而最让他想点赞的是这句：月薪五万以下，什么屁都不要在我这儿放！
够精辟，够到位，我喜欢）
内心抖成狗，面上过得去，沿阶而上，跟着服务员的引导走进去，还在设想会不会这帮小孩儿也刷过了这些视频，会不会里面乌烟瘴气吵吵嚷嚷，毕竟年轻人扎堆的地方嘛，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也是未必，每个人都是高冷人设，整天把有效社交挂嘴上，把整顿职场贴脑门上，啧，不知天高地厚。
一脚抬进去，脑海里的预演画面却像电视突然被关掉了，李某有些傻眼，用屏风隔断的狭窄小房间里一大一小两张桌子，大桌子除了正在转动的菜，一圈空空荡荡的椅子里露娜小迪和文文在看手机，她们旁边站了个弯腰的姑娘，是刚刚一起坐车过来的小阚，手里还拿着包和防晒服，一见李某推门进来，更加紧张尴尬：
“组长还吃吗，那个，我家里有点事情，可不可以也先走啊……”
她后面的小桌子上稀稀拉拉坐了罗显和几个小女生，先各自看手机，这时全抬起头来，李某看到最角落还有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正趴那儿写作业。
……
这顿饭一共花了李某三千块，果然了不起。
李某发工资了，多少钱不清楚，可能已经多到没必要去计数了，也可能反正比以前多，是从前从来也没有的那么多，他满心欢喜，然后带着小的们犒赏三军去了。
先在一家叫什么的私家菜馆来着，众人皆淋漓尽致，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像不是一个小公司的部门团建活动，而是一个高精人才的交流现场。酒喝到一半，眨个眼睛又换了场地，身边的人更董董总总起来，可惜李某的见识匮乏的出奇，连梦里也没有高大上到哪里去，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心里除了说上一句金碧光辉，剩下只能嗯嗯啊啊跟在一个看不清脸的老头儿身后当贴身打杂（贫穷是真的，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