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帐外呼啸声将方礼惊醒,刚挑起帐帘,刺骨的寒风猛然灌入,夹杂着杂乱雪尘,差点将其淹没。
“咳!”胡乱抹了把脸,方礼放眼看去,双目一阵刺痛。
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纯白。
天地间仿佛被雪毯抹平,昨日还旌旗招展的连绵营盘,此刻已消失无踪,整个世界死寂得可怕,唯有风在呜咽。
“来人!快来人!”
一连呼喊了七八声,就在他心头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时,不远处的雪堆突然动了一下,两名卫兵像雪地里的土拨鼠一样,艰难地“钻”了出来,浑身挂满冰凌。
“方帅!”
方礼急切地问道:“敌军有没有逃跑?”
两名卫兵缩着脑袋,头都不敢抬。倒不是畏惧他的威严,而是冻得。
“回……大帅,敌营未动。”
“好!”方礼听罢放下心来,刚踏出帅帐,顿觉双腿受阻,脚下雪面已埋过膝盖,举步维艰。
“擂鼓聚将,随我出征!”
一声令下,却未能得到回应,眼前被积雪掩盖的零星军帐中无半点回应。
这群家伙,看来是累了。方礼摇头而笑,游泳一般艰难踱步,直至战鼓前,解下腰间佩剑当做鼓槌,亲手敲响。
随着鼓声响起,众多将领终于走出营帐,零星来了十余人,个个面色黑青,眼神疲惫。
“怎么回事,没睡好?”
一名将领壮着胆子回应道:“回……回方帅,我等……根本没睡。”
这下倒是方礼好奇了:“没睡?为什么?”
几名将领互看一眼,同时应道:“太冷了,睡不着。”
“胡闹!”方礼瞪他一眼,却也没放在心上,抬手抓紧身后帅袍,缩着肩膀向帅帐走去:“清点各部,稍后出征……哎哟。”
刚行几步,却觉被树根绊了一跤,险些摔倒,方礼赶忙低头去看,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傻眼了。
被自己一脚踢翻的不是什么树根,而是一名面带微笑的士卒。青紫色的脸上露出诡异微笑,正紧紧“盯”着他。
微笑,本该温馨,可出现在一名埋藏深雪中的僵硬躯体,那便再无半分温情,只剩刺骨寒意。
“怎么回事!”
“方帅!”一名偏将抱了抱拳,声音带着哭腔:“大雪封山,后军实在无法运送营帐衣物,许多兄弟都……都冻死了!”
“什么?!”方礼先是不可置信的瞪向他,再瞧瞧其他冻得直打哆嗦的一众将领,满目惊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方礼抬手抓住偏将衣甲,怒声嘶吼:“什么叫大雪封山?我们泰丰郡的兄弟个个熟悉山道,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你!你……你不要找借口,天色异常,就算辎重迟缓,本帅亦不会降罪。”
“大帅!”那名偏将满面哀愁,泪水簌簌而下,还没等流到面颊,已化作两道冰晶:“末将绝无虚言。前半夜还能收到后军消息,后半夜再无一兵一卒前来,估计……都冻死在山中了!”
泰丰军确实脚力强悍,习惯跋山涉水,却从未见过雪,更未见过这等严寒天气。
去往威正郡搬运物资根本来不及,想要搜刮泰丰郡棉服,却早被卫霜付之一炬,士卒们只着单衣,立于寒风呼啸的山中,其结局可想而知。
“不……不可能……”明知此事确凿,方礼却仍旧不可置信,双眼茫然,目光涣散。
方礼猛地松开手,却听到“刺啦”一声轻响,手掌的皮肤不知何时被冻结于冰冷的铁甲上,不经意间的用力,竟然硬生生被撕扯了下来!
看着自己血肉模糊却瞬间被冻住的手掌,又看了看眼前无边无际的雪白和零星几个面无人色的将领。
一股比寒风更刺骨的冰冷,从方礼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
完了。三十万大军……完了。
叮——
正在此时,一道悠扬的钟声响起。
方礼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跳了起来:“谁!谁在鸣金!”
没有人回答,就在众人举目张望之际,一道熟悉的诵唱声响起:“仰启幽冥裂魄将,都天灭道王恶君。鬼车九转黑风煞,受诏九幽唤鬼魂——”
诡异的唱腔忽近忽远,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方礼肝胆俱裂,手掌紧紧握住剑柄,如临大敌。
“楚……楚帅?”
不错,这首诵唱诗歌,曾于楚恶“入魔”之时响起。
当初泰丰军正在楚恶的带领下进军奉京,协助宋风,哪知半途突然天降歌声,听闻歌声的主帅楚恶仿佛被夺舍一般,突然暴毙而亡。
更诡异的是,死亡的楚恶再度复生,自称邪神“王恶”,于军中屠戮数千人,而后飞身向奉京而去。
此情此景,本已陷入绝境,又响起这段诗歌,全军惊恐万分,只觉此行无端牺牲众多将士,原主楚恶阴魂不散,找上门来了。
“列阵!列阵!”方礼方寸大乱,胡乱的挥砍着手中佩剑:“是楚恶的鬼魂回来了!杀了他!”
早已冻死的士卒并不能对其回营,残存将士尽皆吓破了胆,惊恐的四处奔逃,歌声依旧,且愈加清晰。
“仰启幽冥裂魄将,都天灭道王恶君。鬼车九转黑风煞,受诏九幽唤鬼魂。”
“瞬息酆都召群魅,刹那血海溺苍生。腐骨鸦鸣聚成阵,饿殍如山作兵营。”
……
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便是奔腾的马蹄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霜刃军已迎着风雪杀到。
为首一名黑袍少年正处于队列最前方,以真气传音:“三界正道皆低首,十方善德尽飘零。我今召此邪煞至,大散冥威覆太清!”
大军临境,方礼好似被马蹄声唤醒,终于打起精神,举目一看,顿时睚眦欲裂。
一切的一切,都是宋风,都怪宋风!若世间没有他,泰丰军不会死这么多人,不会军心大乱,自己早已杀入奉京,登顶王位。
大军冲至阵前,方礼充血的双目死死盯住那道黑袍身影,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宋——风——!”
“方帅!”周围护将赶忙将发狂的方礼拦住,震声喝止:“方帅看清楚,那人不是宋风!”
一连串的叫喊将方礼神魂拽回三分,仔细观察,敌军阵前那名黑袍游侠确非宋风。
虽衣着无二,却矮小许多,双目中更是充满紧张与不安,毫无半分宋风的杀意与傲气。
“你是谁!”
霜刃军前,“宋风”抱了抱拳:“方帅,幸会。在下只是霜刃军中一无名小卒,苏定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