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丁惠宁出门很早，下楼前照例在台历上写了个数字：1088。
她没吃早饭，骑上电动车，带着弟弟丁书阳一起出去。
丁书阳今年十六岁，初中刚毕业。中考成绩不错，考上了市区里的一所普通高中。
丁惠宁先去卫生院请假。雷主任是她的主管领导，听说她要去市区接人，轻松批了。
请好假，她和弟弟坐上去市区的中巴车。
一个半小时之后，两人到达医院。丁惠宁让弟弟去买早餐，她坐电梯上病房去找外婆的主治医生。
住院楼每一层，都有一块供家属休息的区域。出电梯去休息区域，在沙发夹缝中看到一张名片，专做送卧床病人回家业务。
她按名片上的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苍老的男声，听着应该有五十岁。谈好价格，约好时间，她去医生办公室。
签好出院知情书，去一楼收费处结算。丁书阳买了早餐回来，有奶茶有小蛋糕，姐弟俩在外面把早餐吃完，坐电梯到病房。
外婆插着胃管和氧气管，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丁书阳小声问道：“姐，外婆还会醒过来吗？”
丁惠宁苦笑着摇摇头：“很难了。”
丁书阳眼眶顿时就红了：“外婆那么好，怎么就醒不过来了呢？”
“血栓在她的脑子里，压迫了神经，想要她醒来，得把那个血栓溶掉。但她基础病多，用药也很麻烦。”她不知道这样解释他能不能听得懂。
丁书阳咬着嘴唇，努力控制眼里的泪意。
把外婆住院用的东西收拾好。等了半个多小时，丁惠宁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
她划向通话键，听到对方说：“是吴阿婆的家属吗？我过来接人，你们上面准备好了吗？”
丁惠宁说：“准备好了，你上来就行。”
几分钟之后，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推着轮床来到病房门口。他敲了敲门说：“我来接吴阿婆的。”
丁惠宁看到他，有瞬间的失神。在她的潜意识里，这种行当有些晦气，向来只有年纪大的人做，鲜少有年轻人。
年轻人不见她回话，皱了皱眉头，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是在这里，进来吧。”
护士过来拆监护仪，拔针头。年轻男人拿出一张帆布垫子垫在外婆身下，丁惠宁姐弟俩和护工，四个人通力合作，把外婆抬到轮床上。
车子停在住院楼前的停车位上，是一辆金杯面包车。后排座位拆掉了，焊着固定轮床的固件。旁边空出的位置有两张小凳子，还有氧气瓶。
丁惠宁协助他把轮床放进车里，她和弟弟坐在后面。接上氧气管，男人上了主驾，发动车子，随后回头跟她确认：“是回青峡镇的养老院是吧？”
“嗯，是的。”她点头应道。
男人一边开车一边说：“我车子就是从青峡来的，要是早点联系，车子能捎你们过来。”
丁惠宁意外：“你是青峡人？哪个村子的？”
男人说：“我是落霞村的。”
“潘芸你认识吗？我跟她是同学。”丁惠宁接话道。
“我俩同一届。我叫周燃。”男人说。
“你叫周燃？”
丁惠宁突然激动起来，引得一上车就看手机的丁书阳抬头不解地看着她。她迫切地确认：“青峡一中09级学霸周燃？你怎么会……”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
周燃轻挑眉头：“我在学校没见过你。你是二中的吧？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哎哟，你是不知道你名头有多响啊？毫不夸张地说，你的名字几乎鞭笞了我们一中二中所有的学生。”丁惠宁说起来，还有一种与荣有焉的骄傲。
周燃失笑：“哪有这么夸张？”
“你后来没继续读下去吗？”丁惠宁问话时，眼睛打量面包车。
周燃意识到她误会了，解释道：“这车是我舅的，他今天有其他事情，让我替他跑一趟。我后来考了海事大学，学的轮机专业，不过晕船严重，没法出海工作。”
“原来是这样。”丁惠宁抿嘴，“我就说嘛，你一个学霸，怎么愿意做这种工作。”
周燃坦荡：“等我舅舅开不动了，我有可能接他的班。你呢？”
“我成绩差一点，考了定向医学生，刚回青峡卫生院上班。”丁惠宁自嘲，“我真是没什么出息。”
周燃摇头，不赞成她的想法：“你不该妄自菲薄。青峡镇需要年轻人回来。这些年你跟潘芸有联系吗？她读了3+2，现在在落霞村委上班。”
“啊？她是村官？”这又叫丁惠宁意外。
“在她的带领下，目前我们落霞村建设得很好。”
两个人就着潘芸回村这个话题聊下去。
车子开到离青峡镇还有十公里的地方，丁惠宁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丁向东让她把外婆带回家去。
丁惠宁不解：“不是说好去养老院吗？怎么要回家去？家里根本没有人照顾她。”
丁向东叹一口气，无奈地说：“你大舅一家子又反悔了，怕外婆死在外面不能进村子，不能进家。”
丁惠宁不接受这个理由：“这是什么狗屁话？谁不让进村？谁不让进家？”
“惠宁，这是一直以来的习俗，我们不好改变。”
“送回家谁照顾？别跟我说大舅那一家子良心发现，会好好照顾外婆。无非是想从她身上榨取最后的价值，为自己讨个好名声。”丁惠宁早把那一家人看透了。
“你别拗，咱们是外家。你先把人送回来，往后有问题再处理。”
丁惠宁挂了电话，丁书阳抬头问她：“要送外婆回家？”
“大舅那一家子反悔了。”丁惠宁气呼呼地说，“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
周燃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生气的脸，劝抚她：“既然要求送回家，那就先回去吧。你不要着急，会有转机的。”
丁惠宁神色暗淡：“还会有什么转机？无非就是让他们捞个好名声，我外婆受罪。”
她摸了摸外婆的额头，怜悯道：“虽然她时日不多，还是希望她可以得到善待。”
车子驶过青峡镇街道，去往姚秀兰娘家鹿角村。
丁惠宁在车上就看见大舅家门口站了好几个人，除了大舅一家，二舅和自己父母也在。她指示周燃：“就在那户人多的地方停车。”
车子停稳，众人围上来，合力将外婆抬下去。丁惠宁给周燃结了车费，看着大舅的屋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周燃顺着她的眼神视线看过去，再次安慰她：“不要丧气，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