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欢声笑语还没在暖气中散透，车外的暴风雪已愈发狂暴。密集的雪粒像无数冰冷的钢针，砸在车窗上发出 “噼啪” 脆响，转瞬便在玻璃上积起一层薄霜。
远处的山影早被白茫茫的雪幕吞得干干净净，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的白，连车灯都只能在风雪里撕开一道短暂的亮痕。 忽然，庄大壮眯起眼，在风雪最浓处捕捉到一点微弱的昏黄 —— 是送葬的队伍到了。
那是一辆漆皮剥落的东方红拖拉机，轮胎陷在积雪里，引擎发出 “突突突” 的闷响，像头疲惫的老兽，在雪地里艰难挪动。车斗中央，一口黑漆漆的木棺静静卧着，棺身蒙着块靛蓝哈达，边角已被风雪浸得发白。
白真真的哥哥裹着件油腻的老羊皮袄，领口和袖口满是霜花，他站在车斗边缘，手里攥着一面随风摇曳的白灵幡，风裹着雪灌进他的衣襟，灵幡被吹得猎猎作响，几乎要从他冻僵的手里挣脱。
七八个蒙古汉子挤在车斗角落，紧紧贴着棺木躲避风雪，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侧脸覆着薄雪，神色里满是奔波的疲惫与送别的肃穆。 好不容易等拖拉机爬上山坡，庄大壮和三个大汉没等车停稳，就跟着爬上了山头。
寒风裹着雪灌进衣领，瞬间冻得人牙床发酸，他们却顾不上缩脖子，顶着风雪往车斗边冲。众人伸手去抬木棺，粗重的抬棺绳刚握在手里，就被那透骨的冰凉激得一哆嗦 。
木棺沉得惊人，在没踝的积雪里每挪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劲。天太冷了，男人们的手指早冻得发僵发紫，连抓着棺沿的力气都快没了，却没一个人吭声，只是闷着头，踩着前面人的脚印往墓坑挪，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被风雪打散。
就在众人快撑不住时，一个穿深灰棉袄的女子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她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却站得笔直，声音清亮得能穿透风雪。她一边比划，一边用蒙语说着什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下意识地照做，调整木棺的朝向，原本歪斜的棺身渐渐稳了。在她的指挥下，大家咬着牙攒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木棺稳稳吊进墓坑，棺底与坑底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山里格外清晰。
庄大壮心里纳闷，按照草原上的风俗，女子是不能参与下葬，更别说在墓前指手画脚。这女人不仅跟着上山，还对下葬的流程门儿清，倒像个常年操持这事的行家。
可天太黑，风雪又急，她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庄大壮盯着看了半晌，也没辨出模样，只觉得她说话的声音耳熟，像在哪听过，可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蒙古人的安葬仪式本就简朴，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男人们抄起铁锹，往墓坑里填土，雪落在新翻的泥土上，瞬间融成黑褐色的泥点。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坟包就堆了起来，雪落在坟头上，转眼便盖了层白。
白真真的哥哥从怀里掏出两瓶酒，拧开盖子，将酒缓缓洒在坟前，酒液渗进雪地里，留下一圈深色的印子。他率先跪下去，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额头沾了雪也不在意，身后的汉子们跟着跪下，风雪里，此起彼伏的磕头声轻得像叹息，算是送老人最后一程。
磕完头，众人拍掉身上的雪，都往庄大壮的奔驰车这边凑 —— 拖拉机没车棚，谁也不想在风雪里挨冻。三个大汉手脚最快，早挤到后座，还得意地朝后来的人咧嘴笑，露出冻得发紫的嘴唇。
白真真的哥哥走过来，一把将副驾驶座上的络腮胡拽到后座，络腮胡 “哎哟” 一声，却也没敢抱怨。他又转身朝那个指挥下葬的女子招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女子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来，随手摘下头上的围巾。
羊毛围巾滑落的瞬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 眉眼清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庄大壮余光扫到，瞳孔猛地一缩，手里的方向盘差点没攥稳，脱口而出：“你是山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