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指尖在加密终端上一划。
三公里外,废弃变电站主控箱“嗡”地低鸣,电磁脉冲瞬时释放。
老屋内灯光骤闪,声波设备发出刺耳蜂鸣,随即哑火。
就在干扰波峰抵达的刹那,黑衣人脱口而出半句指令,语速急促,压着怒意:
“……苏总说,钥匙到手就烧祠堂。”
声纹完整录入。
同一时刻,李浩杰指尖翻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坐标流突然定格。
他截获的那组加密数据,经七重逆向解码后,浮出一行地址:城郊梧桐岭废弃粮仓,编号w-07。
括号里附着一行小字:“1998—2003年,静音科‘换粮票’交易点”。
他没犹豫,立刻调出徐氏集团三年前的空壳公司名录,伪造一份《隐匿资产锚点清单》,将粮仓标注为“徐墨辰名下第七号离岸实体境内唯一物理载体”,并嵌入三处真实审计漏洞作为诱饵。
凌晨两点十一分,这份文件经由三个已被收买的自媒体小号同步推送,标题赫然:“徐家黑账曝光!梧桐岭粮仓藏有二十年罪证原始账册”。
消息发出三分钟,李浩杰收到阿福加密回复:“鸦已离巢。”
粮仓铁门锈蚀斑驳,风穿过破窗,呜咽如泣。
阿福站在百米外的山岗上,夜视镜里,那道黑影正翻越围墙,动作迅捷如豹。
他抬手,指尖轻点耳后植入式通讯器,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诱饵启动。”
话音落下,粮仓西侧库房顶棚,两盏红外热源灯无声亮起——轮廓分明,温感恒定,正模拟人体静止状态。
与此同时,三处隐蔽喷口悄然释放微量气味素:陈年桐木灰、消毒水与一丝极淡的……婴儿爽身粉。
风向忽然一转。
远处林间,几双幽绿的眼睛同时睁开,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压抑已久的呜咽。
夜风卷着霜粒刮过山岗,阿福的呼吸在面罩下凝成薄雾,又迅速被吸入冷冽的金属滤网。
他没眨眼,瞳孔紧锁热成像视野中那道突兀跃动的红影——正撞进西侧库房,直扑红外灯模拟的“人体热源”。
可那影子顿住了。
不是迟疑,是警觉。
阿福指尖微颤,却未下达指令。
他知道,“鸦”不是莽夫,是清道夫里最擅嗅陷阱的猎犬。
果然,三秒后,那人猛地侧身,鼻翼翕张——风向刚转,桐木灰与消毒水的气息尚淡,但那一丝婴儿爽身粉,像一根细线,猝不及防勾住了他记忆深处某个锈蚀的钩子。
十年前,南岭村福利院地下室。
他亲手给三十七个“失语儿童”擦洗身体时,用的就是这种粉。
就是这一瞬的滞涩,成了破绽。
粮仓北侧林地骤然炸开低吼——不是犬吠,是喉骨震颤、腹腔共鸣、牙齿碾磨铁链的复合音浪。
七条黑背德牧如离弦之箭撕开夜幕,颈圈上微型定位器同步闪烁蓝光,它们没有扑向热源,而是呈扇形压向围墙根——那里,残留着老妇灶台烟道出口吸附的声波感应器所捕获的最后一段气息:粗布褂子的棉纤维味、陈年灶灰、还有……半枚沾在铁片钥匙上的、干涸的指甲血痂。
“鸦”转身便退。
摩托引擎尚未轰鸣,第一只犬已腾空咬向他左小腿外侧。
他旋身甩腿,靴跟砸中犬颌,却慢了半拍——右手套被犬齿撕开一道裂口,内衬翻出,月光下,一枚暗银色徽记赫然浮现:衔尾蛇盘绕齿轮,中央嵌着一只闭合的眼。
他没拾。
身影掠过塌陷的粮仓顶棚时,袖口一扬,手套坠入深不见底的通风竖井。
百米外,阿福按下耳后通讯器,声音沉如铁坠:“回收手套,三级生物密级。另外——查w-07库房所有通风管道内壁涂层,我要知道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是否有人用过同款爽身粉。”
他收起望远镜,转身下山。
山径湿滑,他步履却稳,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某种倒计时的刻度上。
此时,叶雨馨正站在共治联盟临时指挥中心的主屏前。
画面定格在老妇交出铁片钥匙的瞬间——她枯瘦的手托着那枚锈迹斑斑的脚镣形铁片,另一只手将它郑重放入下一位代表掌心。
镜头推近,她唇瓣开合,声音轻得几乎被背景杂音吞没,却清晰传入叶雨馨耳中:
“我儿子回不来了……但别人的娃还能找回家。”
叶雨馨指尖悬在调音键上方,没按下去。
她目光死死盯在老妇右手腕——那截褪色粗布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半截皮筋。
崭新。哑光黑。带金属搭扣。
与她昨日在叶家老宅档案室见过的、二十年前“静音科”女文员配发物资清单里标注的“特制束发带”规格完全一致。
而老妇,从来只用麻绳扎头发。
她抬手,拨通阿福加密频道,声音压得极低,像刀锋划过冰面:
“查她今早接触过的所有人。重点:谁给她换了这根皮筋?——那不是她的习惯。”
通话切断。
叶雨馨转身走向监控调取终端,指尖悬停在“南岭村老屋周边三台影像”的检索框上。
光标无声闪烁。
就在她即将敲下回车键的刹那,屏幕右下角,一段未标记来源的缓存帧突然自动弹出——模糊,抖动,仅两秒:
昏黄灯泡下,一个穿灰衣的女子背对镜头坐在灶台边,头巾垂落,身形、肩宽、佝偻角度,与老妇毫无二致。
她起身离去时,抬手扶了扶头巾。
镜头晃动间,那头巾一角掀开——露出半截同样崭新的、哑光黑的金属搭扣。
南岭村老屋的监控画面在叶雨馨指尖下逐帧回放。
第三天,凌晨一点零七分。
画面抖动,是架在三百米外老槐树杈上的微型探头被夜风掀动所致。
镜头晃过院墙缺口,灰影一闪——不是猫,不是野狗,是一个人。
她按住空格键。
定格。
灰衣,宽袖,身形佝偻,步态与老妇如出一辙。
镜头仰角偏低,只拍到腰腹以下:洗得发白的粗布裤脚,一双缠着黑布条的旧布鞋,鞋尖微翘,鞋底磨损方向与老妇常年拄拐形成的重心偏移完全一致。
叶雨馨瞳孔一缩。
她调出昨夜那帧自动弹出的缓存帧——昏黄灯泡下,灰衣女子背对镜头坐在灶台边,头巾垂落,扶头巾时露出半截哑光黑皮筋,金属搭扣在光线下泛出冷青色。
再切回此刻画面。
灰衣女子起身欲走,侧身抬手整理头巾。
镜头剧烈晃动,却恰恰捕捉到她左手腕内侧——一道细长暗红纹路,在昏光里若隐若现:盘绕的荆棘缠着半枚残缺的齿轮,齿尖朝上,中央嵌一颗闭合的眼。
叶雨馨指尖一顿。
她立刻调取“康宁医疗转运公司”二十年前员工档案库——该公司已于2005年注销,但监察委留有封存影像。
她输入关键词“荆棘齿轮”,系统跳出唯一匹配项:王秀兰,女,原后勤调度员,2003年因“精神异常”离职,档案照片右腕赫然印着同一刺青。
不是巧合。
是烙印。
是身份锚点。
她没停顿,直接拨通阿福加密频道:“查全市近十年所有纹身店备案记录,重点比对‘荆棘缠齿轮+闭眼’图样。我要知道——谁给这双手刻的,用的什么颜料,针法是否带静音科惯用的‘断续震频’手法。”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
李浩杰发来一张扫描图:某地下医美工作室手写台账复印件,页脚潦草标注“w-07定制款,含纳米磁粉,显影需37c恒温”。
w-07。
梧桐岭粮仓编号。
叶雨馨喉间一紧。
她忽然想起老妇交出铁片钥匙时说的那句:“我儿子回不来了……但别人的娃还能找回家。”
声音平静,却像刀刃刮过骨缝。
可一个刚失去儿子三十年的母亲,不该是这种平静——那是把心剜出来晾干后,再压进陶罐封存三十年的静。
她猛地起身,抓起外套冲出门。
风灌进领口,她却像没感觉。
车开得极稳,方向盘纹丝不动,可指节已泛白。
后视镜里,城市霓虹被拉成一道道血色长线。
她没去南岭村,也没回指挥中心,而是直奔城东——那里有座荒废二十年的老祠堂,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却仍被徐家老宅地图标记为“禁入区”。
祠堂背面,是徐家老宅废墟。
十年前一场大火烧尽主楼,只余焦黑梁木与半堵青砖墙。
陈伯就守在那里,住在坍塌一半的门房里,靠每月徐氏集团打来的三千块“看护补贴”过活。
叶雨馨没下车。
她看着徐墨辰的黑色迈巴赫已停在废墟门口。
他没穿西装,只一件深灰高领毛衣,肩线绷得极直,站在焦木堆旁,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陈伯背对着他,佝偻着扫地,竹帚刮过碎砖,沙沙作响。
徐墨辰没说话,只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照片——边角卷曲,背面字迹苍劲:“陈门忠骨,护我徐脉。”
陈伯扫帚顿住。
风卷起他花白鬓发,露出耳后一道旧疤,形如铜钱边缘。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照片上,嘴唇哆嗦,没出声,眼泪却砸在照片一角,洇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叶雨馨没靠近。
她站在五十米外的枯槐下,看着徐墨辰蹲下身,从焦土里挖出一块锈蚀铁匣——里面静静躺着七枚铜钱,边缘磨损严重,其中一枚,正面“承”字模糊,背面“脉”字尚存半笔。
她忽然明白了。
老妇丈夫,当年就是七位仆役之一。
那枚铜钱,该在真老妇身上。
她立刻折返,驱车直扑南岭村老屋。
神龛积尘三寸,香炉歪斜。
她掀开炉底陶垫,手指探入夹层——触到一枚冰凉硬物。
铜钱。
磨损处与徐墨辰手中那枚严丝合缝。
她将铜钱贴在掌心,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