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智强就喜欢阿明这一点，一点就通，不愧是跟了他近二十年的心腹。
“坐下说话。”江智强右手微微下压，示意阿明坐下。
阿明依言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摆出全然聆听的姿态。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忐忑转为一种为老板赴汤蹈火、为老板分忧的决然。跟了江智强近二十年，他太了解这位老板了。
江智强对阿明的反应十分满意，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毫不迟疑的忠诚。他脸上的表情愈发显得沉重而推心置腹：
“阿明，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杨简那边不依不饶，上面也要给公众一个说法。总需要有人……站出来，承认是‘个人为了业绩铤而走险’，‘误解了公司精神’，‘操作不当’。”他斟酌着用词，每一个词都经过精心挑选，既能将责任定性地为“个人行为”，又不会触及真正的法律红线。
“我明白，江生。”阿明立刻接口，语气甚至有些急切，仿佛生怕老板觉得自己不够忠心，“该怎么对外说，您吩咐，我一定配合好。这都是我工作上的失误，给公司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唉，委屈你了。”江智强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适时地露出愧疚和不忍，“你放心，公司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更不会让忠心耿耿的老人寒心！”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前，拿出香江电影里经常出现的xo，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阿明，语气变得极其郑重：
“第一，官方所有的罚款，无论多少，公司全额承担，不会让你个人出一分钱。”
“第二，你会暂时卸任内地运营副总的职位，对外宣布是‘引咎辞职’。但你的基本薪水、分红，一切照旧，只会多不会少。你先回香江总部，挂一个‘特别顾问’的闲职，休息一段时间，陪陪家人。所有待遇，按副总裁级别保留。我还会另外给你一笔钱，算是对你的补偿。”
听到这里，阿明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不用自己出钱，职位待遇不变，只是暂时远离风暴中心，还能另外拿一笔钱，这比他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
江智强抿了一口酒，继续加码，画出一个更诱人的饼：
“第三，等这阵风头过去，半年，最多一年！你就去负责东南亚的业务！”
“第四，”江智强压低了声音，显得更加推心置腹，“你的儿子不是明年大学毕业想进这个圈子吗？要是愿意，可以安排他到公司来上班，我让人先带带他。”
xo的暖流，加上老板这一连串实实在在、甚至超出预期的承诺，让阿明的心彻底安定下来，甚至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
背个锅，不仅能保全现有的一切，还能为儿子铺一条路，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江生！您……您对我太好了！”阿明的声音有些哽咽，也站了起来，举着酒杯，神情激动，“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切责任都在我，是我利令智昏，擅作主张，坏了行规，给公司和江生您抹黑了！我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更不会乱说一个字！”
“好！好兄弟！”江智强用力拍了拍阿明的肩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倍感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来，干了这一杯！”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杯是如释重负的算计，一杯是心甘情愿的效忠。
接下来的半天，在江智强亲自指导和公关团队的精细打磨下，一份以阿明个人名义发布的“道歉声明”迅速出炉。声明中，阿明“痛心疾首”地承认了自己为了“个人业绩”，擅作主张，“在部分影院管理工作中采取了错误的、违规的操作手段”， “严重误解了公司一贯强调的公平竞争原则”，“给《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战狼》、《滚蛋吧！肿瘤君》片方造成了损失”，“给行业带来了不良影响”，并表示“深刻反省”，“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接受一切处罚”，最后“向公众、向行业、向公司及江智强先生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这份声明，措辞卑微，态度恳切，完美地将公司责任剥离得干干净净，将所有污水精准地引到了阿明这口“个人行为”的锅里。
几乎同时，安乐影业的官方微博转发了这份声明，并配文：“对近期发生的事件深表痛心！公司坚决拥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对任何违规操作零容忍！阿明先生的行为属个人严重失职，已引咎辞职。公司管理层监管不力，深感自责，在此向受影响方及公众致歉。我们将全面配合调查，深刻反省，加强内部管理，坚决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一唱一和，甩锅流程行云流水。
声明发出后，虽然网络上仍有大量声音质疑这是“弃车保帅”、“找替罪羊”，但无论如何，一个“责任人”被推了出来，给了官方一个初步的“交代”，也给汹涌的舆论提供了一个可以集中攻击的靶子，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安乐影业主体承受的压力。
电影局和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调查仍在继续，最终的处罚决定尚未公布。但江智强知道，最危险、最被动的一关，算是勉强熬过去了。代价是暂时牺牲了一个跟了自己快二十年的心腹，以及一笔未来肯定要缴纳的罚款。
当然，他们黑下天眼影业那三部电影的上千万票房也是要退回去了。
接下来十多天的时间，票房是不能偷了，所幸公益场的放映已经让《捉妖记》破了20亿的门槛，只是不能冲击暑期档票房冠军了。否则的话，安乐影业还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多事之秋，还是低调为上。
江智强推出的“替罪羊”策略，配合上积极主动的认错态度和私底下向上面表示愿意承担经济赔偿的承诺，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效果。在广电和电影局方面，虽然佟钢和张红森等领导心知肚明这背后真正的操盘手是谁，但面对既成事实和顾全两地团结大局的现实考量，也只能顺势而下。
毕竟，正如江智强所预估的，现行的行业法规确实存在模糊地带，缺乏强有力的惩戒手段直接将板子打到他这个级别的人物身上。强行深究，不仅程序上困难重重，更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波动，尤其是在涉及香江与内地文化经贸交流的敏感背景下。
“团结”、“稳定”依然是重要的基调。
于是，在经过一番内部协调和严肃批评教育后，电影局等相关部门的最终处理意见出炉了：
“一、 对安乐影业旗下涉及违规操作的具体影院，予以通报批评、罚款及责令停业整顿的处罚。
二、 对安乐影业公司本身，因其“管理不善”，处以现行行业管理办法顶格的50万元罚款。
三、 认可安乐影业对天眼影业的经济赔偿方案。
四、 要求安乐影业进行全面整改，加强内部监管，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处理结果公布前，佟钢和张红森特意到《火星救援》片场拜访了杨简。
“这次的事情，委屈你们了。”佟钢亲自给杨简倒了杯茶，语气温和，“调查和处理结果，想必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情，牵涉面广，处理起来需要平衡多方因素，而且对方推出了一个替罪羊，现行的行业法规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希望你能理解。上头的领导也是知道你的贡献的。”
张红森接着补充道：“局里对你们坚决维护自身权益、抵制行业歪风邪气的行为是高度肯定的！也正是因为这次事件，加速推动了《电影产业促进法》的立法审议进程，预计明年年底，最迟后年年初就能正式出台。到时候，再有人想钻空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们也算是为行业立了一功。”
两位领导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安抚之意，也隐晦地解释了难处，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和肯定。
杨简端起茶杯，神色平静。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本来也没指望能凭此事就把江智强和安乐影业彻底扳倒，那不现实。
不说杨简早有心理准备，就是没有准备，以他与佟钢和张红森两人的私人关系，他也不可能给两人脸色看。
而且他也不是说没收获，上面认为这次的事情是他受委屈了，这不是挺好的吗？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佟局，张局。”杨简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我们天眼影业始终坚信并拥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这次能得到局里的公正处理，还我们一个公道，我们已经很满意了。至于未来的法律法规完善，我们更是举双手赞成，一定会积极配合。”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但语气依旧平和：“至于和安乐影业之间的商业合作问题，这属于企业自身的经营决策范畴。基于此次事件对双方信任基础造成的严重损害，我们之前声明的‘不合作’态度，短期内恐怕难以改变。这也是市场选择的一部分，还请领导们理解。”
佟钢和张红森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杨简这是表态接受官方的处理结果，不再就此事纠缠，但在商业层面，那则声明里的两条依旧有效，这是她杨简和天眼影业的底线，不会退步。
对此，他们也无法再多说什么，毕竟企业自主经营权必须尊重，要是这都要干涉，指不定杨简心里多生气，到时候可能会引发更大的问题。
你安乐影业偷票房只是罚款50万，开除一个高层，那人家只是不上你的电影，自己的电影不去你的院线上映，这就更没理由说三道四的了。
而且也是安乐影业活该，得罪谁不好得罪杨简。在不违法乱纪的情况下，世界首富任性起来，你就受着吧。
“嗯，商业上的事情，自然由你们企业自主决定。”佟钢点点头，他知道杨简心里依然有意见，否则不会称呼他的职务，以前不管在任何场合，杨简都是叫他佟叔的，“总之，上面希望此事到此告一段落。行业的发展，还需要你们这些有担当、有能力的年轻企业家共同努力。”
“请领导放心，天眼影业一定会一如既往，致力于推出更多优秀的作品，繁荣华夏电影市场。”杨简郑重承诺。
“行了，正事谈完，你小子就别端着了。”佟钢没好气的瞪了杨简一眼，刚才那点严肃正式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嗐，我可没端着，是您二位搞得这么正式，旁边还有秘书在纪录，那我不得正式一点？不得严肃认真、深刻领会领导精神？”杨简瞬间“变脸”，刚才那副沉稳干练的大佬形象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更为熟络且带着几分市侩精明的笑容，开始笑嘻嘻地“要好处”：“叔，张局，您二位德高望重的领导可得评评理！您看我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公司真金白银的损失倒是小事，关键是这心里憋屈啊！我们天眼影业和天眼嘉禾，那可是坚决维护市场公平的最佳模范，受了欺负还不忘顾全大局，坚决拥护领导们的处理决定！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
佟钢笑骂一句：“少来这套！你小子我还不知道？憋着坏呢！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终于找到由头把安乐踢出你的地盘了。还顾全大局，我看你是顺水推舟，得了便宜还卖乖！”
“哎哟喂，我的佟叔！您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杨简立刻叫起屈来，表情夸张，“我是那种人吗？我纯粹是为了行业的清风正气！您想啊，这次要不是我们态度强硬，能把‘偷票房’这烂事儿掀开来晒晒太阳吗？能引起这么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吗？您二位在电影局主持工作多年，我也进入这个行业十几年了，这里面有多少猫腻我们都清楚。”
杨简话锋一转，图穷匕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两位领导：“所以说啊，叔，张局，您二位说说，等到时候《电影产业促进法》正式颁布施行的时候，是不是得在合适的地方，比如立法说明里，或者官方解读发布会上，‘不经意’地提一提我们天眼影业、天眼嘉禾在这个过程中起到的那么一点点……呃……积极的、正面的推动作用？也算是给我们正名，给所有愿意坚守行业底线的人鼓鼓劲嘛！不然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我们霸道、斤斤计较。”
张红森指着杨简，对佟钢笑道：“佟局，你看看，我就说杨导在这儿等着呢！在这件事上，他们天眼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一点毋庸置疑。敢于站出来揭露问题，本身就需要不怕得罪人的勇气和担当。”
他转回头，对杨简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吧，你们的贡献，部里和局里都看在眼里。虽然明面上不可能单独表彰某一家企业——那样反而显得不公平——但在适当的场合，比如行业座谈会上，或者在法规宣贯培训时，作为正面典型案例来进行分析和提倡，是完全有可以的。这也符合我们引导行业健康发展的初衷。”
佟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点点头：“嗯，红森说的没错。这件事，你们天眼确实是立了一功。虽然处理结果可能没完全达到你的预期，但你要理解上面的难处。不过，这份情，我和红森，还有上面的领导，心里是记着的。以后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该有的支持肯定不会少。比如你们那个《火星救援》，不是在申请‘重点题材扶持基金’和‘高新技术格式电影补贴’吗？你放心，你们很快就能接到通知。”
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杨简要的就是这个！名望是软实力，但这些政策倾斜和真金白银的补贴，可是硬通货！尤其是在《火星救援》这种投资巨大、技术含量极高的项目上，能申请到的补贴和扶持不是小数目。
虽说这些补贴和扶持本就可以申请到，但是能在电影杀青前就能到账，那肯定是一件好事。
“哎哟！那可太感谢二位领导了！”杨简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有您二位这句话，我这点委屈算啥？值了！太值了！您二位放心，我们天眼影业一定再接再厉，多拍好电影，为华夏电影从大国走向强国贡献我们全部的力量！”
他拍着胸脯保证，顺手拿起茶壶，殷勤地给两位领导续上茶水。
“少给我们戴高帽！”佟钢笑骂，但神色很是受用，不说李大佬那边的关系，他是很看好杨简这个晚辈的，“把你自己的事干好，就是最大的贡献。不过话说回来，《火星救援》拍得怎么样了？听说难度很大？”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电影创作上。杨简简单汇报了一下拍摄进展和遇到的技术难题，两位领导也以资深电影人的身份提了些建议，气氛变得越发融洽。
又聊了一会儿，佟刚和张红森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主动起身告辞：“行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不耽误你们的拍摄。对了，上次你送我的茶叶喝没了，回头让人给我送点。”
“嗯，你那林城秀芽确实不错，也顺便给我送点？”张红森也笑道。
“得嘞，回头我就让人给您二位送过去。”
杨家寨产的茶叶确实不错，杨简也时常拿来送人，主要是想要给茶厂打打广告，形成口碑效应。
佟钢挥了挥手，“记得把你那《火星救援》拍好，别光吹牛！到时候我可是要带着挑刺的眼光去看的！我国第一部重工业硬核科幻电影，我们可是非常期待的。”
“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不让领导失望！”杨简笑呵呵地应下，把两人送出片场。
等佟刚和张红森上车离开，杨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转化为一种深思的表情。
其实杨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在官方层面给了对方面子，接受了处理结果，维持了和谐；又私下里争取到了实实在在的政策支持和未来的潜在好处；还顺便让上头记住这次是他受了委屈。
“江智强啊江智强，你丢了里子也丢了面子。而我，虽然没把你彻底按死，但得了实惠，攒了名声，最重要的是上头不会管商业层面的竞争。”杨简看着忙碌的片场，嘴角微微上扬，“这笔买卖，不亏。”
损失几百块银幕，对如今的天眼影业来说无足轻重。但天眼嘉禾这条全国第一大院线对安乐影业的永久性关闭，才是真正打在江志强七寸上的重拳！
想想看，未来安乐影业出品或投资的任何电影，无论是《捉妖记》续集，还是其他大片，都将被排除在天眼嘉禾旗下近千家影院、数千块银幕之外。这直接意味着其票房天花板将被硬生生削低一大截！尤其是在竞争激烈的热门档期，失去这块最大的放映阵地，几乎是致命的。
“江智强，现在哭可能还早点。”杨简一边往监视器走，一边轻笑了两声，“等你的《捉妖记2》上映的时候，你就会真正体会到，失去天眼嘉禾，意味着什么了。”
更何况，经过此事，安乐影业和江智强本人在业内的声誉和形象已经大大受损。一个使用下作手段竞争、事后又急于甩锅的标签，算是牢牢地贴上了。以后在谈合作、找投资、甚至招揽人才时，都会无形中增加许多成本。杨简不介意以后在适当的场合，让人时不时把这件事拿出来回味一下，好好恶心一下这位老牌的行业前辈，他曾经的强哥。
不过，眼前的杨简，确实没太多工夫继续和安乐影业掰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