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之上,白幡低垂。
香烛的烟气升起,悲恸的低泣声落地。
蓉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前来相送这位父母官。
罗月娘一身缟素站在人群最前面,虽然面容憔悴,身体却依旧挺直如松。
双眼不见泪,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悲痛之色。
待到前来吊唁的人退去,她才缓缓展开了那封来自北方帝都的回信。
丈夫临死之前一直心心念念这封信,他到底还是没能看见。
信中的文字清晰而有力,如同那位年轻帝王的意志,不容置疑。
果然如魏训所料,新帝拒绝封王,并严词斥责,甚至要求他们夫妻必须离开世代居住的蜀地,前往京城......
若是魏训活着看到这封信,或许能体会到李彻的深意。
而罗月娘此刻的心情不同,书信上的一字一句都像冰冷的针,刺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按照丈夫的遗愿,此刻她应该压下所有的个人恩怨,为了大局而选择接受,但是......
罗月娘握着信纸的手越攥越紧。
魏父死于庆帝的背信诡计,血仇未雪!
若非庆军兴兵来攻,丈夫又怎会忧思成疾,最终英年早逝?
这笔账,难道不该算在那位新帝头上?
两条人命,如此深仇大恨,自己怎能心安理得投降那小皇帝!
罗月娘将手中的信纸抽出,伸到一旁的烛火之上。
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迅速向上蔓延,将书信化为一片片飘落的灰烬。
她对着丈夫的灵位,喃喃道:“夫君,恕月娘不能从命......此等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罗月娘准备跟随本心,选择了那条与丈夫遗愿完全相反的路,死战到底!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给罗月娘的考验还不够沉重。
她焚信立誓走出灵堂,忽听城门出传来一阵喧哗。
却见几骑浑身浴血的哨骑,飞速冲过城门,行人纷纷躲避。
“报——将军!不好了!”
为首的哨骑未等马停稳,几乎是摔着落下马来。
“都掌蛮联合白草羌大举出兵,趁我军后方空虚,已经攻破了八座城池!”
“这群蛮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各城守军告急,我蜀地危矣。”
哨骑说完,便脱力晕厥过去,罗月娘身后的蜀军将领皆是面色大变。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前有北方庆军虎视眈眈,后有如狼似虎的异族趁火打劫,蜀地的抵抗势力瞬间陷入了被两面夹击的绝境!
“将军,我们怎么办?”有人一脸忐忑地开口问道。
罗月娘凤目圆睁,煞气冲天:“庆军欺辱我们,他们也来凑热闹,蛮夷安敢如此!”
她站起身,素白的孝服也掩不住那身凛冽杀气:“立刻点兵,本将亲自出征,必将这群趁火打劫的豺狼尽数诛灭!”
保境安民,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责任,无论是对抗北朝还是抵御外族!
区区蛮夷,在庆军未打来之前只敢躲在山里,如今看蜀军势弱,竟然也敢跑出来逞凶了?!
众将皆是怒不可遏,纷纷请战。
蜀地是他们的家乡,蛮子和庆军不同,他们对百姓的危害性大得多。
一片愤怒之中,还是有清醒的人。
一名副将上前一步,声音沉重地问道:“末将愿随将军死战,万死不辞!可是,我们蜀军不过十万,若倾力去迎战都掌蛮和白草羌,那后方的庆军怎么办?”
此言一出,原本群情激愤的众将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罗月娘身上。
是啊,他们去打蛮夷了,庆军怎么办?
蜀军如今之所以能守住蓉城一线,全靠险要地势和之前构筑的防线。
若是主力部队被调走去平定后方异族之乱,则面对庆军的防线必然空虚。
以那两位庆军主帅的老辣,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
只怕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庆军就会长驱直入,直捣蓉城。
到那时,不仅前方战局崩溃,就连大军后路也会被彻底切断,进而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
前后皆敌,便会瞬间形成一个无解的死局。
打异族,则北防洞开,根基不保。
不打异族,则后方糜烂,百姓遭殃。
空气仿佛凝固了,众将皆不知如何是好,纷纷看着罗月娘,等待她的抉择。
罗月娘看着丈夫的灵位,仿佛看到了蓉城在蛮族铁蹄下燃烧的惨状。
最后,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北方那黑云压城般的庆军大营方向。
“传令下去......打开通往庆军控制区的所有关卡要道,百姓若要向北方逃难,不可阻挡!”
一名将领色变:“将军,如此岂不是......”
“本将还没说完。”罗月娘抬手制止:“派人去告诉李霖和贺从龙......”
“蛮夷入侵,屠我蜀地百姓,掠我土地!我罗月娘要率军全力平叛,后方不会留一兵一卒。”
“告诉他们,若还是我华夏儿郎,就暂且搁置干戈,莫要在我等身后行那趁人之危的卑劣之举!”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和敌军将条件,这简直是......与虎谋皮。
后背毫不设防靠什么拦住庆军,寄希望于敌人的道义和廉耻吗?
若非下达命令的是罗月娘,众将怕是会立刻斥责出声。
副将急道:“将军,庆军狼子野心,岂会......”
“够了!”罗月娘厉声打断,“兵马一调动,瞒也瞒不住,他们早晚会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他法吗?难道眼睁睁看着蛮夷肆虐,屠戮我蜀中子民?!”
她何尝不知这是在赌?
之所以下如此决定,不是因为她相信李霖二人,而是因为她相信自己丈夫的判断。
如果新帝是一个为国为民的皇帝,他们就不会乘人之危。
罗月娘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映照着灵堂的白幡:“我意已决,即刻出兵,迎战蛮羌!”
“至于后方......”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北方,“就要看他李彻的兵将,配不配得上王师二字了!”